45 第十六章 鸿雁（中）（1 / 1）
路易斯看着那母子俩的背影，奇怪道：“那小子怎么在他母亲面前一句话都没了？”
“别说是小枫叶了，就是我们全族人碰了她也都大气不敢出。”吉吉苦笑着，“她可是出了名的没理辩三分呢，我们说话都只得顺着她的意，不然可麻烦了，让她劈头盖脸地说下去，指不定说出什么来呢。”
路易斯也不由得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即又有些愤然道：“明明孩子有不是，做母亲的却只一味回护，自己孩子什么都是最好的，荒唐透顶。”
“这有什么荒唐？做父母的不都这样宠着自己的孩子吗？心肝宝贝的疼着，不这样才叫荒唐呢！”吉吉不假思索地问了句，“难道你爸爸妈妈不是这样的吗？”
谁料这一句却把路易斯整个人都问怔了，他看着吉吉，目光不觉暗淡了，最后回避了吉吉，默然转身。
吉吉被他突如其来的异样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下已然料到他是不愿被人挖掘自己的身世，正像从火海中出来后，她一再询问关于他的家乡、哥哥以及安的事，他都一概避而不谈一样。
“那个……”吉吉心里不禁有些紧张，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喂，你手里拿着的东西叫‘风筝’吗？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是做什么用的？”
路易斯被吉吉叫着，却仍未回头，只是缓缓把风筝平摊在手臂上，望着自己绘制的鸿雁图样，鲜活得好似要展翅飞去一般，竟深深呼出一口气。吉吉在他侧脸上看到一种说不出的寂寥和怅惘，那是种自己有心事却不为人知的无助感。
她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很难受，看着他这样的神情，她实在是……说不好的感觉，她自己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却只听路易斯瞬间又恢复了一贯嘲讽她时的语气，回身说道：“少见多怪！风筝嘛，放上天飞起来，你牵着它，它跟着你跑……”路易斯说着说着觉得有点言不及义，索性摇摇头作罢，“说了你也不明白，不说了！”
吉吉却不依他道：“你在说什么呀，越听越糊涂了！也不知你从哪学来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五合洲上根本就没有嘛。还有这大鸟，好奇怪的样子，是什么鸟？”
“……鸿雁。”他轻轻出声。
吉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对这风筝越发有了兴致，但始终放不下架子开口问路易斯要来玩，就这么紧紧盯着不放。
路易斯看出了她的心思，忍住了笑，道：“我做这风筝本来是要给米歇尔的，她一动不动坐了一整天一定很闷，想哄她开心开心，哪知却被那小毛头一阵搅扰。”
原来是特意做给米歇尔的……吉吉远远望着那个夕阳中苍白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许失落，可是她也很希望米歇尔能开心起来，便道：“那你还不快给她送去？再晚天就黑了。”
路易斯却饶有意味地看了看她，转口说道：“不过这风筝刚刚做好，还没试可不可用，就先拿你做个实验吧。”
“实验？我？”吉吉惊奇，随后撇了撇嘴，心道，居然只有当实验品的时候才会想到她，这个臭乞丐！
可是没关系，不管那么多，能让她玩就好。她连忙凑到他面前，径自摸索着风筝上每一个部件，都觉得奇妙无比。
“拿着，”路易斯抽出线轴塞给吉吉，导出一段线来，摆正了风筝，吩咐道，“一直往前跑，有多快跑多快。”
吉吉兴奋地点头，于是，一只鸿雁便在晚霞夕照的天地间一跃而起，随着女孩的脚步一点点高远起来。
路易斯仰望夕阳下的鸿雁，忽然感到一阵恍惚。在他眼里，鸿雁风筝仿佛活了一般，正大开大合地扇动翅膀，发出悠长的鸣叫，带着他的思念飞向远方的央国大地，替他尽诉衷肠……
鸿雁传书……哥哥，安……你们看得见吗？
神游之思不久便被吉吉的笑声打断，那风铃般悦耳的欢笑，惊喜而雀跃，“快看快看，飞起来了！飞得好高！”
远处的女孩指着天上的大鸟叫他看，他无奈地笑笑，忙奔到她身边，拉住她手道：“你这样一直放着线，放完了风筝可就真飞走了。”
“呀！”吉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于是忙扯住线，往线轴上绕了两圈，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提醒我，不然米歇尔该没得玩了。”
路易斯看着她的样子，好像怕他马上把风筝收回一样，甚是好笑，故意说道：“玩够了？那还给我吧，我拿去给米歇尔。”
吉吉不情愿地看了看天上的风筝，又转而看了看路易斯，手紧抓着线轴丝毫也不想放开，央求道：“再让我多玩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跑到村口我就还给你，好不好？”
“不好。”路易斯板起脸，强忍着笑。
“很快就回来的，真的。”吉吉顾不得路易斯的阻拦，便牵着线风一般就跑走了。青发飘逸如锦缎，粉红的长裙随风摆荡，边跑边回头仰望，仿佛生怕鸿雁会不跟着她自己飞走。就这样一步步，奔进彤云、远山的背景之中，绘成一幅苍茫而秀丽的壁画，印在时空长廊无数绝美的画面间，渺小平凡却无可取代……
望着俏丽的身影渐行渐远，路易斯不觉心驰神动，起身追了上去。
并肩而行中，他看到一双仰望云天如星辰般水亮的眼睛，带着纯真的向往……
温润的笑自唇边缓缓漾开，他已不知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终于还是到了村口，路的尽头晚风似乎更盛了一分，吉吉的臂力有点禁不住风筝的牵引。她努力抓着线轴，却整个人都要被风带起来似的。
这时，路易斯在她身后环住她两臂，攥住她两只手，稍加力道便把线轴拉回到她身前。
她微微侧头去看他，感到他的气息均匀地浮在她的脸颊，瞬间一阵心悸，浑身都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风太大，别玩了，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脸上一烫，受惊似的挣脱开他的手，却不小心连同线轴一起松脱了，风筝很快随风飘走。
“呀！风筝！”吉吉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就追，却无济于事，鸿雁愈加离她远去。
跑着跑着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猛然摔倒在地。一只膝盖先着了地，瞬间一股刺痛袭来让她惊呼一声，却还是抬起手够着风筝远去的方向，满眼的懊悔。
路易斯见她摔倒，紧张地追上来，俯身在她身边，压下她不甘心的手，说道，“算了，飞就飞了吧。”
“那怎么行？风筝是做给米歇尔的呀！被我弄丢了怎么办？”吉吉急道。
“没什么大不了，我再做一个就是了。”路易斯连忙劝道，看到她裙摆边缘染了一块血迹，皱眉道，“倒是你，真是笨得可以，跑两步都能摔跤。”
吉吉反驳道：“我也不想啊！是有鬼东西绊了我！”说着连忙忍着痛在地上摸索起来。
“受伤了还动？”路易斯急忙阻止。
吉吉却已经拨开地上的杂草，露出一块灰白的石头。
路易斯看到上面好像刻着什么字，便索性用力把整块挖了出来。
剥落表面的泥土，是一块石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昔影。
看到这两个字，路易斯的目光瞬间凝定！那一笔一划深深刻在他眼里，隐隐有一丝灼痛。
在央国硕大的皇宫里，有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字，父王的寝宫就叫做“昔影宫”……宫殿匾额上的字迹与这石牌上所刻，每个笔锋都丝丝入扣，那是父王的笔迹！不会错的，是父王！
一张慈爱而俊朗的面孔闪进了路易斯的脑海，他曾经咫尺相伴的父亲，如今却与他天上人间……他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他，只因那片隔绝人迹的幻海！
“原来是村牌啊，竟然荒废成这样，埋在土里也没人管。”吉吉不由得纳罕道。
“村牌？什么村牌？”路易斯紧张地看着她。
“这里就叫做‘昔影村’啊，听爷爷说的，自从三十年前废弃之后就一直也没有人搬进来住。这次为了让我们法空族安家落户，火女王特地派人给收拾出来，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这村子也算是跟法空族有缘呢。”
“三十年前……废弃……怎么会废弃的……”路易斯喃喃问道。
吉吉这回可没辙了，看着他无奈答道：“这是火国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况且三十年前我都还没出生……”她眨眨眼，“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什么似的，问这些干嘛？”
“没事，随便问问……”路易斯敷衍一句，立刻别过头去。
吉吉看得出他有事隐瞒，微微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忍着没有去问。她伸手摸了摸村牌上深深的笔画，上面的每一笔都仿佛倾尽心力，笔锋疏朗苍劲中又隐隐透着华丽的凄美。昔影，昔影……只两个字里就仿佛讲完了一个悠远的故事。
“这村子曾经一定有不平凡的事情发生……”吉吉幽幽说道。
无心的一句感叹正中他的要害，是的，这村子绝不平凡，对他来说更是如此。那是父王的笔迹，父王……他霍然抬头向碧落极深处看去，说不定是造物主冥冥中的指引，让他不经意间发现了端倪，驱使他去揭开多年的困扰——关于他那仿佛未在世上留下一丝痕迹的母亲——他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