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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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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尔玉又能活蹦乱跳时,也是时候离开地府了。

临别时,白尔玉抱了抱宣淮:“我们会再见面吗?”

宣淮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见到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他转过头去,向紫霄点了点头,紫霄怔了一下,微微钩了钩嘴角,没有说话。

大抵他们还是要按计划进行,可是这需要多长时间呢?没人知道。就连能不能成功,也没人说得准。

七月,空气中有一种独有的潮湿,仿佛罩了一层混浊而又沉闷的气息。白尔玉生性怕热,白天也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到了晚上才恢复了一些生气。

为了消暑,她在他们停留的客栈里找到一块透着一份宜人的幽静与安适的宝地。

于是到了晚上,她一再爬过墙去,跑到青竹搭建的小桥上,把脚浸到水中消暑。

这件事是不可以让紫霄师傅知道的,他知道后会生气,会责怪她病还没好全,又想得新病了。

此时她把一直浸在水中的脚荡了荡,那荡漾开的涟漪因无声而让人害怕,抬头看天,同样是这片天空,只因内容的变换映射着不同。

白尔玉原本笑着的脸僵硬起来,神色逐渐随着天空的转黑而变得黯淡起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有了心事,或者是他的言辞闪烁似有隐瞒,影响了一贯无忧无虑的她。

走路再悄无声息,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虽然不用去看水中的影子就知道他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却没有扭过头去跟他打招呼。

她像是撒气似的,双脚用力地拍打着水面,把水花溅得老高。

迎头冰凉的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溅了她一身,她猜想他应该也是被失火的城门泱及的池鱼,于是水中倒影出一张笑得傻气的脸来。

紫霄没有被那无足挂齿的小把戏激怒,也难得没责怪她不注意身体,他靠着她坐下。

这时白尔玉侧过头来望他,同时把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腿上把玩。

她问他:“我们为什么还不回家去?”

然而她的话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担心他会觉得自己老是在一个问题上反复地问,让人很心烦。

紫霄倒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小气,早知道她是有什么就直接摆在脸上的死丫头,反之若她不问了,他反而觉得不对劲,到那个时候才麻烦!

他将她握在手中的手抽了回来,随意地编了一个新借口:“还有两日便是鬼门大开之日,现今不宜出行。”

“上次问,你说老待在谷里闷得慌,所以想多在外面待两天再回去,这次又说不宜出行。”她干笑了两声,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但是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妥,总之,心里一阵酸涩。

紫霄愣了一下,神情飘忽地望着水面。

“小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叫住白尔玉,只是一瞬间脱口而出,叫完她的名字,见她耐心而疑惑地望着自己,他愣了愣,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白尔玉似乎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她赶在他之前打断他,冲他咧嘴一笑,故意捂着肚子,愁眉苦脸地说,“我……饿了。”

“饿了?”

凝视着紫霄那温和的目光,白尔玉几乎没扇自己几个大耳光,什么借口不好找,找这个,现在更不知道怎么接口了。

焦躁得如同八月的正午裹着厚重的棉衣,手里还捧着一个热火炉子般难受,脑门儿发烫,低头看着湖水,她的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装死不就好了。

她将身子往前倾,便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水里。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了,紫霄的心跳停了半拍,他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紫霄自然水性极佳,白尔玉还没扑腾两下就被他捞了上来。

白尔玉心想,完了,这下完了,想装死都不行了,死撑吧。

紫霄把白尔玉捞上岸后,又是拍又是喊,都弄不醒她。静下心来时,发现她的睫毛在不停地抖动,呼吸又重又乱,顿时就明白了。

她被他扛回了屋,却不给她换衣服。

风吹得竹叶簌簌作响,贴在白尔玉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她的体温蒸干了,她有些受凉了,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然后她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于是佯装虚弱地睁开眼睛,叫着紫霄师傅。

紫霄走了过来,拿着毯子裹住她,不解气地把她从上到下揉了一个遍,揉得她嗷嗷乱叫。

“自己把衣服换了。”蹂躏完白尔玉后,紫霄把湿了的毯子扔在一边,口气依旧生硬。

她从床上爬起来,笑嘻嘻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却没有按命令行动。

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昭然地把屁股又朝他身边挪了挪,又把手做成长筒放在眼眶上。

紫霄绝世出尘的容颜因着这一晚的瞎折腾,平添了几分倦容。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浸湿的外衫不规矩地贴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更衬得那脖子上的皮肤晶莹如玉。

在白尔玉未开窍的心中,很多悸动来得无端,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宛若看着青烟笼罩下的一朵白莲。纯粹因为美好,看得出了神。

紫霄将头发随便揉了揉,就将毛巾掷在一旁的架子上。回头来看她,白尔玉一动不动,目光炯炯地死盯着他,像魂魄都出了窍似的。

一种发毛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被她这么盯着,他都不敢继续帮她脱衣服了。

紫霄低声说:“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会自己换衣服吗?”

白尔玉猛地站了起来,拿着毯子凑到紫霄跟前:“师傅,我帮你擦背吧。”

他轻拽下她的手,又捏住她的耳朵将她的脸扭向一边,细眉高挑,目光潋滟,把她当小动物似的揉。

其实她真的很可爱,他揉了她第一次就忍不住揉第二次了,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连浅浅的茸毛都没退去,若不是脸白,还真像个桃子。

白尔玉被他揉得喘不过气来,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指。

紫霄这才停下来,微笑着看着她把自己的手按在心口。

白尔玉幽幽地道:“其实您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古怪了。”

“这不正好,反正你以后都不会看到我了。”

白尔玉怔了一下,她因他的话而骇然失色,缓缓地松开紫霄的手,眼中一抹受伤的神情一闪即过。

她说:“我就知道,您嫌我讨厌,要抛弃我了。”

紫霄钩起的嘴角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放了下来:“不对,你先听师傅把话说完……”

“不想——”她捂着耳朵小声抗议,又觉得万般委屈,原来他连改正学乖的机会也不给自己啊。

“我会很快回来接你。”

“你不会的,你就是不要我了。”

“我会。”

“你不会!”

白尔玉哭了出来,她撒娇又赖皮地抱住他。

衣湿体寒,两层薄纱紧贴着肌肤,在两个身体冰冷的人之间传递着热量,他觉得不妥,便将她推开。

“好了,快睡下吧,换身干衣服,再洗个热水澡。”他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却偏要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冷漠模样。

“那好吧,您会回来接我的。”白尔玉停止了哭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这话时又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求证。

“是的,我会很快来接你。”他摸了摸她的头,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了。

“那我们今天晚上一起睡。”她又笑了,并得寸进尺。

“不可以。”紫霄冷淡地拒绝道。

“我想跟您一起睡。”白尔玉又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不松手。

他的眼睛里闪过些许凝重,脸更黑更沉了,白尔玉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又是连连打喷嚏,又是咳嗽。

最后,紫霄极难得地妥协了。

这个天偏巧有着白尔玉一般的孩子心性,一会儿天晴,一会儿下雨。此时窗外又飘起绵密的细雨,夹杂着雨打树叶的声音,一切逐渐安静下来。

这位神仙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梦。

窗外传来一声声号角声,屋内红烛摇影。

男子握着喜称在原地站了良久,却没有把喜帕挑起的意思。而一向善于随机应变的喜娘第三次重复“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后,见男子温润的眸子幽深沉敛,不像是不愿意的样子,却又一直毫无动静,不免有些尴尬。

“称心如意”这四个字,对这位新郎来说,真是个巨大的讽刺。他一直反感自己母亲的独断专裁,一直反抗着她对自己费劲心力的摆布。可就在他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时,一场从天而降的婚姻将他的努力全盘否决。

那场对他来说,像是个大笑话的婚姻,是他母亲亲自去请的婚,天帝明文诏书下的旨,这段门当户对的大好姻缘容不得他半分犹豫。

一切都脱离了轨道,整盘棋都乱透了,这位来历不明的新娘将成为他的枕边人,永远像阴影般伴随着他,想到这里,男子的眼底氤氲着阴郁。

喜娘见新郎突然把称杆往地上一扔,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想问有何不妥,但话还未出口,就被他冷言赶了出去,这间暖意融融的新房只剩两个人——两个相对无言的主角。

男子将胸前碍眼的红花扯掉,然后坐下独自喝酒,三杯下去后,他又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她面前的,一把扯下了那块红得似血的帕子。

然后两个人就互相望着对方,缄默。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生得绝不会让人失望,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也许是凑合眼缘,他还觉得她有三分眼熟,后来一想,她是扬羽的妹妹,眼熟,是自然的。

他问她:“你饿了没有?”

大约是出门前被人叮嘱过,她红着脸不好开口说话,先是点头,又死命地摇头,然后她抬头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心知肚明她会说什么,但是他什么也不想听,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他转过身去犹豫了半晌,拣了一碟糯米丸子搁在床边的矮柜上。

“我出去了,若是不够你自己起身拿。”说完,他便起身要走。

“等等!”她见他要走,一时手足无措,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其实,那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她识趣地放了手,只因他用冰冷生硬的目光从头到脚地打量她,她吓了一跳,眼中只剩掩不住的难过与委屈。

他阴沉着脸,离开了。

那天晚上他近乎失去理智,像是要把以前的自己完全推翻,再无任何顾忌,在这良辰美景之际,半醉半认真地接受了另一个女人的投怀送抱。

再三承诺后送走那依依不舍的小花仙,他觉得很疲惫。

天居然还没亮,守望黎明,第一次觉得这么难熬,最后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新房。

还未进门就听到细细的啜泣声,心中不免又觉得烦闷,他转身进门,见她抱着双膝蜷缩在柜子边哭,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然后他只说:“新婚之夜哭的话以后一辈子都得哭了。”

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神色慌张地解释道:“其实我不是哭你走了,其实是……”

似乎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站在他身后。

“盒子里是松蓉红枣糕,上次说好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尝尝。”她顿了顿,“我学了很久,但是还是没有那个婆婆做得好。”

他怔了一下,意识有些混沌,然后神情怪异地看着她缓缓打开盒子。

她说:“是从家里带过来的,本来就有些凉,刚才不小心一摔,结果又散了。”

可惜他实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看了看盒子里色彩斑斓的点心,下意识地皱眉道:“你是东海三公主龙三?”

“嗯,我叫龙三……也叫薏珠。”她赶紧回答他,怕惹他烦,到后半句时又欲语又止,语气像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她的本名龙三却不比薏珠来得刺耳。

记忆中某个片段逐渐变得清晰明亮,那是一段因毫不在意而忘掉的过往,按理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让他连回想起来,都有些吃力。

的确曾有一个小姑娘在渔灯会上突兀地蹦到他的眼前,拽着他的袖子一脸急切地对他说:

“我的名字叫薏珠,你可千万不要忘了啊。”

他想起当时一脸莫名其妙的他忍俊不禁,但见她认真而郑重,于是,笑着夸奖道:“这个名字真好!”

然后,他带着她在渔灯会上晃荡了一晚上。

原来龙三,就是薏珠,可是她怎么会?

他死盯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到龙三不是薏珠的证据,任凭岁月如梭,与记忆里的她差了好几分,但不减稚气,寻得出以前的影子。

而从半大丫头到窈窕淑女的变化,不过是眉宇间多了一些摄人心魄的妩媚。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只有一个词能恰如其分地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那就是荒唐!

掩埋的记忆渐渐复苏,以及本身对小妹妹薏珠的亲近,让他坚硬如冰石的心软了下来。他眯着眼睛,望着盒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松蓉红枣糕说:“我也有些饿了,可以让我尝尝吗?”

她脸上一红,虽然小声嘟囔着:“都散了,你还要吗?”

但她还是把木盒推到了他的面前。

天蒙蒙亮,天边露出鱼肚白。

紫霄猛地从梦中惊醒,背上冷汗一片:“别!”

缠留那抹芳魂的最后一缕香萦绕在鼻端,胸闷得快要窒息,仿佛上一秒钟她还留在他的怀里,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上一秒钟他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还记得她说,做松蓉红枣糕是要给喜欢的人吃的。

虽然吃松蓉红枣糕的是他,但这话终究不是对他说的。

桃花暖,杨花乱。可怜朱户春强半。长记忆,探芳日。笑凭郎肩,殢红偎碧。惜、惜、惜。

春宵短,离肠断。泪痕长向东风满。凭青翼,问消息。花谢春归,几时来得。忆、忆、忆。

原来,终究不曾留有一日的好,一开始就是错,结果全盘皆错。

他仰头,抑郁地舔了舔下嘴唇,顺便跟着随便动了动几近僵硬的腿,然而下一秒钟,他就舍不得再动了,怕惊醒了她。

白尔玉是雷打不醒的好睡眠,她趴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香,刚巧肚子上有一大片没盖住,露出来白嫩的肉。

他看着她那样子,本来抑郁的心情好了很多,叹着气的同时俯身下去拿衣袖擦去她嘴角的口水,顺便帮她把肚子遮住。

因为靠得太近,他抬头便看到她脸上细密的茸毛,眼睛似合未合,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虽然上一秒钟他松开了她的手,好在这一秒钟,她就在他的身边。

到底是谁更离不开谁呢?紫霄苦笑的同时,把头再低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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