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1 / 1)
田藤坐在路边的茶座里盯着街角静静发呆,原是三味书屋的店面里流泻出一首动听的音乐,曲名叫《原地》:
放在窗前的藤椅
侧躺着斑驳的过去
我转身细数斗转星移
想念一寸一寸迁徙
轻浅笑容锁抽屉
记忆短暂借住隔壁
我斟酌已久的回转命题
等着你一步一步破译
我静静站在原地
等着你往前走
耐心寻觅
骄傲背后的静谧之地
是我从不出口的秘密
我长久站在原地
等着你往前走
继续寻觅
铅华洗净别样美丽
是只邮寄给你的迤逦
过往的画面碎成颗粒
独留你微笑的那一季
后面纯音乐的地方有歌手低沉的独白:词曲作者韩先生告诉我,歌里的故事跟他无关,他只是那场小清新感情的围观者之一……他希望故事能够圆满。我也希望如此。
田藤垂下长睫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作词就作词,废那么多话!
有一只黑色的小猫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自来熟地窝在他脚边打盹儿,他低头看了看,丢下一块蛋糕,小猫闭着眼伸出舌头懒懒地舔了几下,大约是不合胃口,意兴阑珊地叫两声聊表感谢,脑袋一歪继续打盹儿。他嘴角轻轻一勾,一抬眼看到路对面渐渐下沉的夕阳和任青搂着大包包如释重负的目光。
田藤起身结账,慢吞吞走到任青身边。
“怎么没有直接回家?”
任青有些局促地道:“你的行李箱不在客厅……我以为你走了。”
田藤看着她极力掩饰紧张的模样,很自然地接过她装满参考书的大包包,漫不经心道:“行李箱我收进储藏室了。”
“储藏室?储、储藏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没有打开看,不,我是说…… 你愿不愿意做翻译?我有个病人他跟我说同声传译是按时薪算的……虽然跟你原来的专业不搭,但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你特意帮我问的?”
任青紧张却又有些奇怪地看向田藤,因为他是肄业,所以眼前工作这个话题让她觉得很难启齿,但是他看起来却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是啊,反正是在闲聊,我就替你打听打听专业以外的可能。”
田藤仰头看着在电线杆上短暂停留的麻雀,嘴角勾起轻浅的微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悲观地认为我们都很年轻未来很远,但是一眨眼,对于当年来说的未来就来到了眼前。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没有应许别的可能,所以我能坐在这里喂猫,没有负担地回忆一个不起眼,”他顿了顿,“……但是让我念念不忘的女生。”
任青愣愣地望着地面,半响,自眼底渐渐酝出一抹顿悟的轻讶。
田藤咳嗽了一声,看向路边正在播放预告版《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LED看板。
任青举起双手慢慢覆到脸上。她似乎终于听明白田藤不久前说的那段话。那段话去掉细枝末节的部分,主体是:去年年底我在旧金山的阿拉莫广场偶遇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生……这是我最后决定回来的原因。
路边忽然很多人驻足围观,大家指着头顶的LED看板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她下意识要看过去——眼前一黑,鼻尖再次镶进他锁骨中间微凹的地方。
田藤淡定地看着预告片里□□的年轻演员,在她耳边若无其事地叮嘱:“我不会考虑专业以外的可能。你以后不要再去问别人了。”
任青无声无息地,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抱的动作。田藤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预告片里渐行渐远的两位主演,手臂微微收紧,是他不承认的余悸。
任朵兰的评价是很有前瞻性的。任青的确是个浆糊脑袋。根本不必七月中旬的成绩单,她走出考场的那一刻就知道要么彻底放弃要么系统地重新学习为明年再战做准备。任青顶着烈日垂头丧气地来到疗养院,任朵兰正在午睡,她在她床前坐了坐,有些失落地收走墙角的脏衣服去水房清洗。任青衣服洗到一半,收到小护士善意的电话提醒,匆匆跑去财务缴纳延误了四天的住院费用。值班的刘舒舒坐在玻璃屏障后面照例又是冷嘲热讽:仗着跟院长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大便宜占得她都替她臊得慌!
任青两个小时后回来任朵兰正靠在床头发呆,移动小桌上搁着半杯蔬菜汁。
“姐。”
任朵兰听而不闻。
任青等了等,但是任朵兰根本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讪讪道:“那我明天再来,给你带甲鱼汤。”
任朵兰冷眼看着她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走到门口,阴阳怪气道:“反正,我也,熬,不过,冬天,以后没……没人,管你。”
“咔”一声,任青带上门跌跌撞撞地离开。
十分钟后,小护士笑眉笑眼地推门进来。任朵兰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听她唠叨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关于她爸妈的,有关于她活宝弟弟的,有关于她倒霉蛋儿未婚夫的……
“姐,我刚刚看到任青在走廊里哭了,她挺不容易的……你能不能偶尔给她个好脸儿鼓励鼓励?”小护士替她整理着轮椅故作不经意地道。
任朵兰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嫩芽没有出声。
任青从公交车上下来,顺路去超市买做饭的食材。结账的时候一个女生兴冲冲的跑过来直奔向前面正在挑选干货的中年妇人,任青呆了呆,离开队伍跟过去,看见女生蹲在地上像个洋娃娃一样用平直的语调叫着“妈妈”撒娇耍赖,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女生的额头,似乎是在训诫,但是拉她起来的笑容却像是寒冷冬夜里最温暖的灯火。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田藤搁下碗筷走出去,模糊的暮光里,任青抱着洗得发白的大包包怔怔地坐在门前石阶上。
田藤走到任青身前,眼睛缓缓对上她的。他的眼神清明,如同高三胡同里那个靠墙站着的少年。
“你怎么了?”
任青轻轻摇头,但是眼底星星点点的红斑渐渐凝成豆大的眼泪。
似乎所有的不顺:考场上根本看不懂的题目,任朵兰泄气地跟她说熬不过冬天,刘舒舒总是没有根据的诋毁……都在看到居然过得不错的夏砚阳时全部变成不幸。
最后一次看见夏砚阳是在十月份的医院。那时田藤韩铮刚到美国,史东东正在适应大学生活,沈愉准备复读,陈琳琳确定签约娱乐公司……她满心惊慌不知道以后靠什么来养活她跟任朵兰。而那个主动约她逛街,却也在黑板上用最恶毒的言辞污蔑她的夏砚阳,跪在床上,像个虔诚的教徒一样对着闹钟自言自语。
妇人极力压抑着泪意有条有理地阐述着,保养得宜的手捏着带着香味儿的纸巾偶尔在眼角按按,看得出来虽然也是丧偶独身,却不是王阿姨那种从年轻操劳到老的。
“高考前那段时间,她嘴里总是念念有词,我一叫她她就醒过神了,但是一刻盯不住她就继续念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早上,她缩在床角大哭大闹,谁都近不了身……直接找的就是精神科的医生,医生过来一看就说是精神分裂。她爸爸就是这个病,我以为她能逃过一劫。”
任青看着床上傻傻笑着的女生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我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我想都不敢想她居然能干出这么……混账的事情。但是,我不能不管她,我是她妈……她不能进去,她要是牵扯到这件事里延误治疗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妇人最后滑落的眼泪有作为母亲的哀恸,也有作为母亲不得不选择的残忍。“任青我知道你的困难,我愿意一次性补偿你八万……如果你答应不追究。”
任青一动不动。走廊里的过堂风凉飕飕的,吹久了,心脏有些麻痹,女人哀恸却果决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进耳里。
一个星期后她把脑袋埋到胸前用很飘忽的声音跟所有人说她根本没有被人绑架,她报案是因为害怕姐姐生气……
她拿了妇人的钱,并且成功地从八万要到十万。
她拿了钱就是两清的意思……那就是两清的意思……她根本没有再去痛恨的立场,但是为什么就是痛恨。她收下十万块却依旧疲于奔命,依旧得不到任朵兰的亲近和体谅,夏砚阳用尽心机,但是她妈妈对她笑的就好像她是个理所当然要捧在手心的宝贝……
任青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泣不成声,她不能跟田藤说她阴暗却真实的想法。田藤说她是他念念不忘的女生。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一点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