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闺阁里的心事（1 / 1）
郢州的雨，一旦落下便难以停住。初始令人欣喜，但淅淅沥沥久了,难免生厌。
这夜，雨滴噼噼啪啪扑打着砖瓦，无心之人听来是好睡的节奏，可但凡心中装着事，听起来便是霍乱心神。
“小姐，往后站一站吧，都淋湿了。”文音打算去寻一把伞，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再提醒主子。
惜言忙拎起裙子退后几步：“快帮我看看裙子湿了没？”
艳红的裙边沾水变成暗红，色泽像……血？她甚少在身上装点这么艳丽的颜色，若不是为了办要事，她可不会把全身裹的这么亮眼。
抬手伸到廊外，手掌被雨滴打得生疼。若是出去淋上个把时辰一定不是好滋味。惜言把目光凝聚在远处跪立的身形上，不禁又上前一步。
“小姐，别出去啊。”
“你们怎么就不看看他？就没有人管他吗？”她愣愣的问出口。自己脑筋转得不快，有些想法自己很难想明白。惜言思虑良久，自己这样做，只是图一个虚无的名分？可她向来把这些看的轻，要论，也只是为了他。
雨中那人让她心疼。她扪心自问，与他是什么时候相识的？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自己？
雨扑簌着亭亭而立的红色身影，她清淡一笑，身上似绽出芳华，显得与雨夜格格不入。她喜欢上他可比他喜欢自己要早，早到，可以追溯到初遇那会儿……
惜言不知情是何物。于她而言，情之一字，根本抵不上一门好姻缘。何为好姻缘？但凡能为爹爹分忧，那就是好姻缘。
惜言姓岚。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岚家爹爹岚贺做船舶生意发家，举家从黔州小县搬至黔州城。惜言是长女，下面尚有一弟一妹。她甚是喜欢二弟惜君，就凭在乡下摸爬滚打的时日都有二弟相陪，两人相伴度过的是最无忧的童年，也是最藐视规矩的日子。
不像小妹惜玉。
惜玉是来到黔州城后爹娘才生下的，顶着岚家小姐的名头娇生惯养。胎投得好，爹娘的缺点愣是丁点没有沾到，直生的美艳；才思聪颖，诗词琴画点点就透，豆蔻年华时已成了黔州贵小姐圈里的名人物。惜言左右思虑，她爹是有钱，但黔州最不缺的就是暴发户，她岚家的名气多半靠的惜玉。
同父同母的姐妹……她的闺房有与妹妹一样的家具，一样的琴具画布砚纸，可越是懂事，越觉得自己暴殄天物。
她已经二十一，上岚家提亲的人接踵，偏就是不找她。
爹爹忙生意，闺阁女儿事全权交给了夫人操办。岚夫人得空就钻进小女儿房里倾听小祖宗意见。惜君去年已开始跟着爹学做生意，爹不在家，他便不在。整座岚府就数她这个大小姐最悠闲，她的琼莹苑爹爹即便回家也不踏进，毕竟……
毕竟她连自己妹妹都不如。
惜言无事便照镜子，她想有一副妹妹那样的圆圆脸。娘说那叫旺夫。她试着吃得胖一点，但也就约莫半年前，好不容易屯出几两肉来，她兴致盎然的去和爹爹请安，路上碰到二弟，在亲姐前脚迈开步子后毫不掩饰的大笑。
“大姐几日不见你怎么、怎么……”
她恨弟不成钢，使劲瞪他一眼：“你小子，我看你长大的，你想说什么我会不清楚？不就是想说我胖成猪了。”她心灰意冷的钻回房里，花三天饿回原貌，这才下定决心朝才女上发展。有惜玉在先，艺师傅们倒是乐意教她，毕竟有亲缘摆着，也该是个有天赋的。可至多一个月，师傅们便邀好似的集体辞工，借口花样百出，阻也阻拦不得。唯有教她笛子的师傅不嫌徒儿愚笨，可偏在耐心教导了一月后突染重病仙去。
她曾偷听过画画和刺绣的师娘闲聊。刺绣师娘拿着她和惜玉的绣品：“你来评评，二小姐绣得这鸳鸯像不像是真的一样？再瞧瞧大小姐，这可是我手把手教的，她如果不说是鸳鸯，我可以为是个虫子。”
“龙生九子还各个不相同呢，大小姐笨是笨了点，咱们就教她点简单的，有成效，又省力，老爷也不会少咱们的工钱。”
惜言听罢二人闲谈，听师傅们的意思，岚家大小姐的冤枉钱最是好赚。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拳起，张开，伸开，再翻过来。
她告诉爹娘不学画画和刺绣了。爹爹骂她不知上进，身为岚家大小姐却没有小姐样子，不能替家族增光，不如惜玉令人省心。她没头没脑的顶一句：“我就是野丫头，做不成贵小姐。”随即就被爹关了柴房。
岚夫人趁丈夫入睡后悄悄跑来隔着窗教育女儿：“你爹现在不同往日，你这个做女儿的要常替你爹着想。娘也听过别家夫人拿你和你妹妹比，言语里竟挑你的毛病，娘心里也不好受。你爹也想让你像惜玉一样能让别人高看一眼，可你却这般不争气。”
惜言从窗缝中伸出指头，艰难地握着娘的指尖：“娘，我不是不愿意学，是没那个天资，真的学不来。要是有别的办法，我全心全意的愿意去试。”
果然人被逼急，就能想到平时想不到的办法来。柴房这半日，脑中忽然闪现灵光，她保证今后确确实实会全心全意，而且，她的新注意万无一失。
她问道：“娘，上咱们家提亲的人家，都是看上惜玉的？有没有只是想娶岚家姑娘？如果有，您和爹又满意，就让我去嫁吧。”嫁人省心又省力，还能博得爹一个笑脸。
岚夫人哭道：“娘替你留心便是，可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可怜孩子，怪娘没有把你生的好。”
惜言在窗后忍不住翻白眼，莫不是照娘的意思，她连这个都做不到。“娘您小点声，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第二日，岚老爷走后，岚夫人便把女儿放了出来。余后的日子，惜言在家里闲逛，常常碰到别的人家装扮规整的来送请帖的下人，也偶尔会遇见惜玉风头无边的被家丁围着出门。她通常对惜玉点头示意，姐妹二人相见基本无话。惜言想的透彻，如果把她和惜玉调换，如眼下这般情形，她也一句话不会讲，面对相形见绌的姐妹，她也会词穷，说得不小心，还会惹闻者伤心。
实在无事可做时，她就在自己的小院里以树枝为剑练手。和惜君在乡下时跟着岚其叔习过剑术，忽视攻击力道，倒是学得有模有样。来到黔州后，岚其叔就成了管家，曾和岚老爷旁敲侧击的提过，大小姐在习武上有天赋。惜言眼巴巴的等着爹首恳，却只等到气急败坏缴了自己的宝剑。
某月某日，惜君自己回了家。他直奔大姐房里，一副愁眉苦脸。惜言乐呵呵地给弟弟倒
一杯茶：“二弟，莫不是又算错帐挨了爹的打？”她甚少见到二弟愁眉苦脸，他一向乐天。
惜君说：“大姐你有所不知，白依山上的熔金老人要再召新弟子！我要是错过这回，可就得等下辈子了。”
惜言扣上杯盏，热水冒出的轻烟收合在细指之间：“熔金？白依山？”她巧笑道，“二弟，我听说过熔金老人的名号。他是白依山的师祖，时年已过古稀，肯再收弟子，对有心武学的人来说，确是难得的机会。”她猜测问道：“你想去？”可不用费神就知道惜君是在爹那里碰了闭门羹。惜君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岚家传宗接代全靠着这个小祖宗。
惜君叹气：“爹说习武容易没命……可是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就是有，也不会那么巧让我碰上。”
秉着做长姐的责任，惜言耐心劝道：“二弟，咱家家业以后要靠你接手，爹有这般担心，是怕你习武伤了胳膊伤了腿的，万一再伤着脑袋，你还怎么接爹爹的班？姐问你，你是当真喜欢熔金弟子的名头？”
“是啊，大姐你不喜欢？”
惜言嚼着字眼：“喜欢，怎会不喜欢。”
惜君疑惑地盯着长姐，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见长姐回身，热切的抱住他的肩头。“君儿，姐姐也是替你着想，不如把你的心愿，交给姐姐我替你完成！”传闻熔金老人只有一个亲授弟子，如果苍天有眼，让她岚惜言走一回狗屎运，单不说入了熔金老人家门可以学到本事，岚家大小姐也不再是空壳子小姐，将来指不定哪家少爷喜欢懂武的，愿意收她进门，也算不辜负爹娘的生养恩。
惜君被吓得不敢应声，惜言摇晃弟弟的脑袋：“快，告诉姐姐，白依山在哪儿？”
第二天，惜言便悄悄找到岚其叔讨回了佩剑。月舞剑久置的生锈，触手也已经陌生。惜言将宝贝锻磨的终于能在日光下反射出光芒，趁丫鬟不备留下字条，趁夜悄悄溜出了岚府。
“娘，女儿去拜师，学成必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