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罪女思暖（1 / 1）

西西一周岁的时候，纪卓珩的一个学生要来看他。

来之前，特意给他打了电话。

纪卓珩对于他的即将到来感到高兴，可挂断电话，眉间却攒起几丝惋惜，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声气。

温西月早起在收拾卧室，听到他的这声叹息，放了手中的床单，走到他身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纪卓珩眉间的惋惜没完全收起来，对温西月说:“艾城要过来开一个讲座。”

温西月能明白纪卓珩眼中的惋惜为何，想起来，她也是一阵惋惜。

前些年纪卓珩原本有个比较看好的学生，就是即将要来的徐艾城。那个时候纪卓珩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连纪卓珩的父亲都说徐艾城比纪卓珩更有天赋。

后来徐艾城把一个叫梁思暖的女孩带到了这里，说纪卓珩将来一定要收她做学生的，现在提前带她来考察。那个女孩他们都见过，瘦瘦弱弱却藏着一股韧劲，做起事来眼睛都不会眨的。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徐艾城很照顾梁思暖。梁思暖是个孤儿，一直半工半读，学医课业多，可她为了继续读书不得不找机会打工挣学费，徐艾城不但帮她介绍兼职私下还帮她补课，楼上书房里总能看见他们两个的影子。

纪卓珩曾经问过温西月，是不是当年她在学校的时候也跟梁思暖一样。温西月摇摇头，梁思暖比她厉害多了。她是完全把时间用在学习上，而梁思暖是挤出时间看书，完全就是强迫自己记住。

徐艾城毕业那年打算出国深造，纪卓珩全力支持，帮他找了不少资料。可一个暑假结束后，徐艾城放弃了出国，梁思暖却突然消失了。

徐艾城的放弃让人不难猜测，可梁思暖的消失却让人无从遐想。

说来确实突然，至今没人知道，梁思暖为什么会突然从学校退学，更没人知道她后来去了哪。

就是现在，七年过去，仍然音信全无。

这七年，徐艾城回了北京，学医，当医生，开讲座，工作出色小有成就，为人谦和待人有礼，一直维持着不错的口碑跟良好的个人生活方式。看起来一切都正常，可纪卓珩总是在提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就要叹上一口气，说在徐艾城身上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人各有志，纪卓珩即便替他惋惜，也不会过多追问什么，人这一生，总要自己去走完。什么样的路并不重要，关键是信念。

“你不是总说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温西月细致的眉眼有了岁月的沉淀，变得更加温和，关怀的语气让兀自惆怅的纪卓珩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

“是，我又替他想多了。”

温西月柔静地半垂下头给纪卓珩整理羊绒衫里的衬衫，熟练亲昵的动作轻柔舒服，跟他说道：“只要你能理解他就好，对他来说也许什么都不重要，理解才最重要。现在他也做的很好，并没让你失望。”

纪卓珩垂低着头看着温西月，她身上有暖暖的明亮的光，细白的面庞柔和沉静，仿佛让他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枕着阳光睡觉的她。纪卓珩唇角陷下一抹满足的笑，回应道：“你说的对。”

徐艾城进门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蛋糕，身上带着外面温润又浓烈的阳光，站在木质门外的台阶上，从里面一看，他整个人披着一层金灿灿的光。五官影在阳光里散发着虚幻的轮廓，就只有一副眼镜发着晶亮却不刺眼的光。像他这个人，一眼看上去是个很浓烈的人，却偏偏清淡得不想被人注意。

接触久了，就会知道，浓烈在于他隐藏的执着，清淡是他外在的谦和。

徐艾城修长的身影在阳光里冲着屋里的人轻轻弯了弯腰，优雅自然的动作看得出有良好的家教，连声音都是朗润清泽，像是玉石敲击的声音，“老师，师母。”

“快进来。”纪卓珩高兴着招手让他进来，今天特意给学生们都放了假，家里难得的清静。

徐艾城带着舒适的笑容走进纪卓珩的家里，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纪卓珩怀里扑腾着手脚的小家伙。

见到有陌生人来，小家伙睁大了一双黑眼珠，使劲盯着徐艾城瞧，不停地挣扎着要下地走路。纪卓珩依着他，蹲下身把他放在地上，此时他才刚刚学会走路，还不稳当，纪卓珩在他身体两侧伸着胳膊护着，看着他歪歪斜斜地向徐艾城走去。

徐艾城弯身把带来的蛋糕放在地上，蹲下身，笑着朝他伸开了双臂，小家伙瞅见他朝自己伸出胳膊立马咯咯地笑了，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蹬蹬地扑到了徐艾城怀里。

徐艾城顺势把他抱进怀里，想着这个小家伙竟然不认生。

一家人给小家伙庆完生，温西月抱着他回房去休息了，徐艾城被纪卓珩叫去了书房。

徐艾城主动把自己这次过来讲座的书稿给纪卓珩过目，纪卓珩翻阅完毕，欣慰地点了点头，赞扬道：“很有前瞻性，对临床治疗的意义很大。”

徐艾城谦虚地笑了笑，“老师过奖了。”

“你课题准备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纪卓珩点点头，“缺什么资料，我可以帮你找。”

“谢谢老师，会的。”

“对了，你去客房休息一下。讲座在明天？”

徐艾城对纪卓珩很恭敬，点了点头，又推辞道：“不了，我在这坐会儿，待会儿回原来住的地方。老师去休息吧。”

纪卓珩带着些深意看了他一会儿，随即点头，“也好。”

纪卓珩离开书房后，徐艾城才又打量起这间熟悉的书房。

纪卓珩的这间书房，是整栋楼里最大的一间，有两间屋子，里间和外间由一扇门隔着，但布局是一样的，四面都是高高的书架，中间空着的地方摆了几张桌子和电脑，都是后来给来查资料的学生准备的。唯一不同的是，里面那间的阳台外伸出去，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露台，露台上摆着好些各式各样的盆栽花草，都是学生自己带来的。来这找资料的学生也经常帮着浇浇花，有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他们就叫它主人的名字。有时候需要给这盆栽的主人带个口信，又一时找不到人，他们就会写一张字条挂在盆栽上，但通常都是写一些祝福和鼓励的话。

徐艾城站在露台上，看着高高低低的盆栽上那些飘舞的字条，不由得笑了，好多年了，这习惯还一直保留着。

不大的一片露台，花草越来越多，到现在，也已经郁郁葱葱，成风景了。

徐艾城在这一片郁葱的绿色前蹲下身，眼睛扫过眼前的多肉植物，又慢慢略过油绿的草本植物，视线在它们周围寻找搜索，相比起这些外形美丽的观赏性植物，他要找的是一盆野地里随处可见的并不能被称为盆栽的植物，蒲公英。

徐艾城耐心地一盆一盆地找过去，每一盆都是生机盎然被打理得精心，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他想找的那盆，他不由得落寞地笑了，除了它的主人——那个像野草一样活着的人，大概不会有人细心养一棵野草了。

徐艾城带着淡淡的失落的笑在这一片绿色中直起身，将视线投向了远方，晴好的阳光已经慢慢隐去，天又阴了上来，临江城市的初冬天气，水汽蒙蒙，天空远处云色苍茫，雾霭沉沉。

徐艾城一直这么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外面飘起细细的雨丝，夹杂着微风吹到他身上，脸上。

北江市的冬天从不让人觉得厌烦难熬，跟北京的干冷不同，这里连湿冷都没有，除了夏天的溽热难消，春秋冬的天气都让人觉得还可以，尤其冬天，是秋天的一种延续，温度保持在零度以上，时常而下的雨丝伴着微微的细风，打在脸上凉丝丝，不冷，却有一种舒服。

这像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外表，却有一颗柔顺又坚忍的心。独自承受生活的重压，却仍不肯放弃心中的坚持，那份倔强的坚持，也一直支撑他走到现在。

徐艾城静静地享受着久违了的舒服，也许这会是他记忆中最后一个关于北江市的温润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