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我爱你(1 / 1)
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来得凛冽,但裹了湿气和寒气的风,也不比刀刮一样的北方好受,偏偏黎舒还专捡河边走,冻得郑鸣海边走边跺脚。
黎舒倒是不怕冷的,他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只知道闷头沿着河岸往前走,倒像是完全把身后的人忘了。
郑鸣海紧紧跟着他,几次抬手想拉住他,给他安慰,但一肚子的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就是开不了口。
他能够明白与家人起冲突的感受,他的父亲对他要求也极严格,并不同意他玩儿摇滚,当初他也被砸过吉他,也干过过离家出走——但黎舒的状况,又比他严重得多,换了别人他可以上前拍拍他的肩,嗨!兄弟!没啥大不了的!咱们还年轻,慢慢来!
可黎舒不行,他知道他需要的是比这虚浮的安慰,更为实际的帮助。
他走上前,拉起黎舒的手臂:“走,别瞎逛了,我们去火车站,跟我回北京。”
黎舒站着没动,不摇头也不点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目光里净是迷茫,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走!”郑鸣海莫名的火大,“走呀!!跟我走!!”
黎舒猛然被惊醒,对他点点头,却挣脱了他的手往前面的小桥跑去,他站到桥中央,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冰冷的、像是都停止流动的河面,一张脸苍白得吓人。
“黎舒!”郑鸣海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做傻事,没头没脑的冲过去拉住他:“黎舒!你别乱来!”
黎舒见他一脸惊慌,笑了:“乱来什么,我哪有那么傻。”
然后他拿起手里的包,像倒垃圾一样,把里面的东西通通都倒进了河里。
“黎舒!!你这是干什么?!”郑鸣海伸手一抓,只来得及抓住本乐谱,其它的什么证书奖状照片,都散到了河里。
郑鸣海眼看着那些纸片被水浸湿,然后打着旋没到水里,它们很快便被水流冲走,捡也捡不起来。
黎舒垂下眼睛,盯着水面,慢慢的说:“她都不要了,我还要来干嘛?”
郑鸣海动动嘴唇,再也说不出话,他张开双臂,把黎舒揽到怀里:"好,不要了,不要就不要,我们走。”
说完这话,郑鸣海就拉着黎舒去了火车站,两人一路小跑,一身都是汗。
他们也没有票,郑鸣海拽着黎舒的手腕,找了黄牛先混上车,然后挤在车厢的链接处。
那里又小又脏,而且透风,但春节人实在太多,到处都挤满了人。郑鸣海费了半天劲,好容易给两人找了块勉强能容身的地方,他把刚才那个帆布口袋在地上铺好,让黎舒靠墙坐下,自己又去张罗吃的。
那时候已经傍晚,满车人都在找吃的,一份破盒饭卖到15块,还一堆人抢。弄了半天,郑鸣海也只搞来碗高价泡面,小心翼翼的端回来时,却看见黎舒缩在角落里,默默的流泪。
他把泡面放在地上,蹲下来帮黎舒抹眼泪:“别哭了。”
这眼泪,却是越抹越多,黎舒原本没意识到自己在流泪,郑鸣海这一说才感觉过来,然后就是止不住的哽咽。
“我妈老了,她好像……好像突然就老了……”
黎舒在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都是我的错,是不是,她不要我了,都是我的错。”
泪水从他漂亮的眼睛里不断滑落,鼻尖通红,修长的手指抓着自己发:“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哟……大过年的哭啥呢……”
郑鸣海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在嘀咕,好些好奇的目光,都盯到他们这个角落。
郑鸣海觉得窝火,他脱了自己的外套,罩到黎舒头上,把他整个头部都裹了揽到怀里,冲那些人吼:“看什么看!没看过人伤心啊!!”
“鸣海,鸣海……”
黎舒缩在黑暗中,小声的唤他,鼻尖全是他的体温和味道,温暖得让人都忘了哭。
他听到郑鸣海在大声的与人争吵,原本抱着他的手臂也松开了,像是要站起来跟人打架,黎舒赶紧拉住他:“别!”
郑鸣海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脾气也没坏到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只是黎舒的眼泪,让他浑身的血都在烧,恨不得把欺负黎舒的人都狠狠的揍一顿,管他是谁!
“鸣海!鸣海!”
黎舒依旧躲在他的外套里,他伸出双臂扑在他身上,拉着他不让他走,脸却依然埋着,不肯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脆弱不堪的样子。
“黎舒……”郑鸣海转过身,连人带衣服一起裹到自己怀里,用笨拙的方式不断的拍着黎舒的背:“小舒别哭,别哭了,别哭。”
郑鸣海只知道自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却没去多想是为什么——多年后他回想起那个夜晚,他俩离得最近的那个时候,才终于想明白他该怎么办,他该在那个时候就把他的脸捧起来,吻他的眼泪,还有双唇。
如果那样,他与黎舒就可以在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里相爱,说不定就可以从此以后,相伴一生。
黎舒扑在郑鸣海怀里,昏天黑地的哭,周围的嘈杂都已远去,只能听到他自己的抽泣与郑鸣海的心跳声。
他感到他的胸膛因愤怒与心疼,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他拍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张惶失措而又无限温柔。
他知道自己完了,彻底的失去钢琴和母亲,学校和家,坚持了十几年的梦想,然后彻底的爱上这个抱着他的男人。
他完了,已经错了一次,还不知悔改,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也曾经以为他再也不会爱人、信人,也曾经试图疏远,但事到如今,他已完全无法控制,只觉得一颗心涨得快爆炸,满满的都是感情。
他在黑暗中把郑鸣海的衣服抓得死紧,手指都捏得发疼,就好像这样抓着抱着,他们就是一对恋人。
黎舒哭得累了,在郑鸣海怀里昏昏沉沉的睡去。半夜被梦惊醒,发现郑鸣海依然把他搂在怀里。他也已经睡熟,头靠在墙上,歪向一边,两条长腿伸也伸不直,委屈的盘在地上。
借着车厢微弱的灯光,黎舒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发现郑鸣海轮廓鲜明的下巴泛了一圈青,忍不住住伸手轻轻的覆上去,指尖传来微痒的酥麻。
再移到他干燥的双唇,顿住,轻轻一压。
郑鸣海皱了皱眉,鼻子无意识的哼了哼,黎舒赶紧缩回手,藏在自己身后。
片刻之后,他偷偷又把指尖放到自己唇上。
鸣海,我爱你。
我爱你。
二十岁的黎舒,挤在空气浑浊、拥挤肮脏的春运列车上,脸颊苍白、鼻尖微红,发也乱做一团,好狼狈的模样。
但他的眼睛却弯弯的笑着,独自在黑夜中散发着炫目的光,就像火车经过村镇时,那些一闪而过的灯光,温暖而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