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诀别(1 / 1)
第十四章诀别
我本以为我会继续昏睡个几日几夜再面容枯槁的醒来,可是这次,我竟然强壮地令自己都感到意外,这又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本就没有身孕,只是那御医诊断失误,随后便打消自己越来越远的思绪。我一向对所有关我事与不关我事的人或物都充满了探索的好奇心,这也就导致我在宫中闲来无事便思索起一个问题——
同在这姜国皇宫中,太后不可能不知道景烟将我藏匿于此,更何况藏身之处还是这风水尚好的“鸾凤殿”,我除了有一颗善于提出问题的心,更加可贵的是我懂得心动不如行动这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太后她老人家是个聪明人,景烟亦是个聪明人。一见到我,太后便执起我的手,眉眼一刻也不离开的细细打量我,“慕青,委屈你了。”太后语气慈祥,声音柔软,几个字说下来,便犹如搬开了我心内久积的大石,令我不觉就湿了眼眶。
“孩子,你与烟儿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你为何、为何不肯生下孩子?”
我摇头不语。
太后继续道:“是烟儿的性子太过执拗,哀家怎会看错人呢?你这样委身姜国,哀家心中对你已是万分惭愧了。”
我听闻太后这样说,更加埋低了脑袋,细若蚊蝇的哼唧,“我不值得太后这样待我……我、我父皇他……”话未完全脱口,声音便连自己也听不到了。
太后反笑:“哀家的傻青儿,你为你父皇弥补的过错,早就还清了,是烟儿他一直不能释怀……其实,哀家早就知道你是南国的公主了。”
我窃喏道:“这个世上,或许有注定就要在一起的人,但是那绝不是景烟同我。”
太后依旧是笑,“慕青,你可否答应哀家一件事,这件事旁人若做,我是放心不下的。”
我重重的点头:“嗯。”
太后如若不说,我是不会知道景烟身体抱病的,我本就刻意减少了与景烟见面的机会,但因我未问出是什么事就应承下来,这实属是不明智的做法,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便也不好再推脱什么了。
我端着熬好的汤药去“宜阳殿”完成太后交给我的公事,此时是戌时,景烟吃过了饭,我掐算了一下时辰,正好到了饭后半小时服药的时间,他正站在桌案前挥笔写着什么文案,我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开门见山的说:“太后让我端来一副药,刚才方盛已经试过了。”
他好似未听见我的话,仍然是右手执笔,左手在旁边顺势挽了衣袖,保持着这个姿势全神贯注,半晌,他停笔,见我还未走,只道:“放下吧。”
我不依不饶:“太后嘱咐我要看你亲口喝下。”话说出来,才觉得与某个场景极其相似,想了半天,才发现原是与方盛监督我饮下千滚粉是如出一辙的。
景烟似乎跟我想到了一处,良久,蹙眉问到:“你恨我么?”
我摇头,“你快些喝了,我今日有场流星雨要看。”
我的回答好像对景烟来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是,我心中真的不恨什么,他不爱我,这是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有爱与不爱的权利,而我,现在真的已经放开了过去,如若放不下,我又何必不生下同他的骨肉呢?
他恨我恨得有根有据,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可是他似乎没有搞明白一件事,爱跟恨看似是两个极端,可是因爱生恨,这之间其实只是一念之差,我既已不爱了,又缘何而来的恨呢?
给太后当跑腿的小工做了七日,明日就是家宴了,宫中处处都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虽无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的自由与畅快,但是宫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少有的笑容,令人看了,也自觉温暖。
我与“鸾凤殿”中的翡翠等人话了几句家常,正聊得兴起时,突然有一截短刀以极快的速度“啪”的落在了房门上,惊得她们连连尖叫,我方才确实是疏忽大意了,那短刀随声落下我才惊觉有人潜入殿中,看来本就不淳熟的功夫日渐生疏了。安抚下她们,我径自上前拿下短刀,刀头穿插着白色的书信,我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匆匆打开被短刀戳穿的纸张,字体娟秀。
“公主,那信中可曾说什么?”她们纷纷问出心中疑难,因刚才的惊吓,到现在她们还面色苍白。
我收起书信,镇定的答:“虚惊一场,只是有人出了个谜语而已。”闻言,她们都直用手拍打着胸口,一副释然的表情,我继续道:“这说话的氛围全给破坏了,今日我是没什么雅兴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家宴我们好好说说话。”
打发众人歇息了,我随便拿起一件狐裘披上身,越过众多侍卫的眼线,匆匆赶到了“慈孝宫”,宫内与往日并无不同,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挂起,我看侍卫们都井然有序,心中稍稍放松了些,正欲原路折回,却见有人影窜入正殿,我本能的跟上前去。那团黑影左闪右藏的意欲甩掉我,我费了很大的劲只追随他到书房,见跟踪失败,我方才想起去见太后,看她老人家是否见到了莫名的人,我手握成拳敲打自己的脑袋,果然是分不清孰轻孰重地迷糊虫。这个时候,太后才是最重要的啊!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强风,不多时便有零星的雨点滴落,我正回想姜国有何时没有降过雨水了,却被一声响雷惊得浑身一颤,我自幼怕打雷,此时更是心内发慌,闪电劈下来的一瞬,我看到太后她老人家正正襟危坐在桌案旁,低着头,好像并没有发觉有人闯入。
我猜测太后是看书,看的疲倦了在此小憩,虽不忍打扰太后休息,但是我毕竟是未经通报就来到了这里,想来直接退出去有些不妥,便拿了火种摸索着点燃了蜡烛。
“参见太后。”等房内渐渐亮起来,我向太后行礼,“方才我收到太后的书信,心感不安,特地来此一探究竟。”
等了半晌,太后并未答话。此时又是一道闪电下来,我浑身一激灵,不安再次席卷周身,我强装镇定,“太后……冒犯了……”声音伴随着雨点的啪啪声,以至于我自己都没注意到声调中的颤抖。
这几米的距离,我像是行走了很久很久,每迈出一步,心内便兀自的向下沉。我走到太后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太后……”还没有叫出第二声,却被手上传来的黏湿感彻底乱了方寸,借着昏暗的烛光,我看到自己的右手沾满了鲜血,再本能地望向太后,这才发现她老人家的整个背部都被鲜血濡湿了,上好的丝绸浸满了红色的液体,与上面大片大片的红色牡丹相得益彰——
几乎是同一时刻,“慈孝宫”的书房便被巨大的光亮充斥着,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去想,这事情怎么就那么凑巧呢?抬眼,看到景烟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来到这,侍卫们的手中打着火把,却出奇的没有被这雨水浇灭,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景烟那双满含戾气与仇恨的目光,他紧紧盯着我沾满鲜血的双手,眼睛里似乎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似要把我焚烧殆尽……
“不是我……不是我……”我摇着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此刻这般的慌乱,好像心中笃定了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终将改变我们每个人的命运。
“方才属下瞧见有人夜闯慈孝宫,没想到……属下该死!”
“她杀死了太后,皇上!就是她,就是她!”
“属下自知保护太后不周,以死谢罪!”侍卫说话语气坚定,好像亲眼看见我杀了太后一般。下一步,还未等我反映过来他们竟然拔剑自刎了。
鲜血喷射到景烟的龙袍上,再一滴滴滴落到地上,没入雨点砸地的声音中。瞬间便染红了大片的地。
“我刚才来的时候太后就已经是这样了……景烟,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杀太后……不是我……”说到最后,本是清白的我,竟然没了底气。
我还在低语嗫嚅着,景烟却以极快的速度拔出他随身携带的佩剑,直直地向我刺过来——再抬眼,景烟已经站在了三步之内的地方,伴随着一阵冰冷的寒意,那剑刺穿了我的胸膛,这剑的凉,简直比任何一种毒药都要烈,好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冰封住。我踉跄的往后跌退了一步,景烟执剑的姿势却丝毫未动。我张了张嘴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艰难的问,“为什么、不、相信我?”
同时右手紧紧抓住利剑,鲜血顺着手腕溅落,分不清这血迹是太后的还是我的……然而奇怪的是,此刻我却并不觉得疼,只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热流通过刺入我身体的剑流淌出来,濡湿了衣服,箍的我浑身不自在……
窗外的冷风依然肆虐,这场雨下的可真大,像是要冲刷掉一些什么,冲刷掉什么呢?能够冲刷尽的都不是深刻的,而那些烙进骨髓的记忆,除了死,除了我不再是我,便一生都无法使我忘怀。
我想起我年幼时,你也曾为我挡过一箭,你潇洒的将箭柄从左肩上拔下来,我想问你,当初,你是不是很疼?却一直没有问出口。
良久,景烟凛冽道:“慕青,你死一万次也不够。”
是的,他既已早就笃定我是凶手,就算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他心里信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否定你,他也会站在你的身边。可是他心中若没有你,你被全世界呵护着又能怎样?景烟,我爱不起你……
只可惜,我意识到的太晚,如若我不是一心执念的认定你就是我的良人,我怎会辞家离国的寻你,怎会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救你,这些,他都不懂。曾经他说,除了名分,再无别的能够给我,可是最终,他竟连这虚名也吝啬了。我一生渴望被所爱的人小心收藏,妥善安放,免我顾自坚强,但是,我一直知道的,那人终不会是景烟。
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嫁给你,最终没有如愿。现在,我只渴望景烟能够走过来,哪怕他只向前挪动一步,我此刻都有向他奔跑过去的勇气,可是自始至终,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看着我慢慢倒在地上。我想伸出自己的手抓住些什么,却终是徒劳。
景烟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救下我,我的命就是他的,他杀了我又是一件多么公平的事情,但凡爱过的人都晓得,想要忘记一个人是多么的艰难。他一定不知道,我等了他有多久,所以,既然生不能相守,我宁可死别,绝不生离。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