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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解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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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小姐按住了我退缩的手,轻声说:“勇敢点,别去害怕他。听着,永远不要对这个男人怀抱强烈的情感,无论是爱情,憎恨或者是畏惧,不然他会轻易使用这种情感毁掉你。”

“阿尔伯特……”终于将自己拼装完整的骷髅飞奔向骑手,“你当然不会相信那些胡言乱语的对不对?”

她害怕到连骨头之间的哆嗦都清晰入目。

骑手俯身,手掌抚上她灰白色的头骨,一路往下,微笑宛然。“当然不会。”

骷髅如释重负,回头正想耀武扬威,喉咙上的几块骨头突然四处飞散,勒断喉骨的是那根挂着魂晶的项链。

项链落入了那只男人的手中,微一用力就扯离了骷髅的身体,他的笑容中掺进凉薄的意味。“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吧,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你了。”

难道对你而言,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我更重要吗?

天哪,你怎么能够怀疑这一点。

这样的对话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温情脉脉的情人转眼成为不沾血的杀手。

黑漆漆的眼窝中晃动过什么,终究湮灭为灰烬。

失去魂晶的骷髅只是一具没有支撑力的骨架,树叶上飘下的一粒尘埃就轻易地压垮了它,哗啦一声,骨头砸了一地,白色蕾丝裙子在风的拨弄下裹尸布一般卷缠住它们。

眼睁睁看着这场没有血腥的谋杀发生在面前,我倒吸一口冷气。

树影摇动,月光将骑手的影子拖长了送进眼帘,条件反射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由他亲手施与的阿芙蓉的滋味,极度的疼痛和丧尽尊严的极乐,冰火地狱又一次碾过皮肤,飞溅起不忍回想的记忆碎渣。

玛格丽特小姐按住了我退缩的手,轻声说:“勇敢点,别去害怕他。听着,永远不要对这个男人怀抱强烈的情感,无论是爱情、憎恨或者是畏惧,不然他会轻易使用这种情感毁掉你。”

是的,我明白的,亦亲眼所见,那些爱着他或者憎恨着他的人是怎样飞蛾扑火般地燃尽了自己的光与热,过世的薇薇安夫人,玛蒂尔德,花园中的那四个少女,骷髅小姐,还有这里的玛格丽特小姐以及我,无一不是如此。

用食人花来比喻太过轻率,一定要形容的话,不如说这个男人身上流动着一种暗涡,不动声色地将那些被他吸引的人吸入涡心,然后从肉体到魂灵一分分碾碎,从中获得的养分则成就了他那种魔鬼般的诱惑。

鬼魅地扯起半边唇角,眼底铺下捕猎的诱惑,手控缰绳的骑手缓步而来。

马儿在倾倒的车厢旁停下。

“他真的爱过当年的玛格丽特吗?”骑手细细咀嚼着那句话,语气中带出一种受伤的控诉。“啊,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是你变了呢,还是我变了?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质疑。”

“我回来并不是来和你争论现在或者回忆过去,阿尔伯特,那些都没有意义。”玛格丽特小姐温和地说,这种平和的语气在此刻听来却比刀子更加锋利。

没有意义?那个英俊的男人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思念了十多年的恋人出现在面前,头一句话竟然是告诉他,关于他们过往的话题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玛格丽特,你是在惩罚我吗?当年我告诉过你,我会娶你的姐姐,但是我仍然爱着你,我永远会和你在一起。”

我会娶你的姐姐,但是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多么动人的言辞,但掩盖其下的潜台词连迟钝的我都可以听得出来——我爱你,但我不能娶你,所以,做我的情妇吧,永远和我在一起。

当年撕裂玛格丽特小姐心的并不是爱人另娶他人,而是这句话吧,隐藏在温柔爱意下的原来是这样自私的一颗心,怎么不让人绝望。

我转头看向玛格丽特小姐,但重新听到这句话的她只是带着了然的苦笑,像是面对着一个任性骄纵的孩子。

“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变啊,阿尔伯特……”她轻轻摇头。

“即使你变成这样,你仍然是我心目中那个玛格丽特,现在,没有任何人拦在我们之间了。来,跟我回去吧,一切都可以重来。”骑手伸出手,深情的火光在眼角迸发,像是时光倒流,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放到他手心中的不再是当年那只纤纤细手,而是一只粗糙难看的厨娘的手。

玛格丽特小姐握住他的手,将他往自己这边拉近,轻声吐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无条件地重来一遍的,阿尔伯特。”

骑手的脸色黯了黯。

“来做个交换吧。”她指着男人手腕上的那根项链,红色的宝石摇晃着闪亮的光芒。“很多事情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最近的动荡都是这个东西引起的,它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还是毁灭的好。把它交给我,然后我们再来谈其他的。”

“交换?”骑手握住那枚宝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青。“在你的心里,我们的回忆和未来只是一场交易?”

良久,他终于松开了手,宝石从手心掉落,在银链的末端摇荡跳跃。“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拿去吧,这枚魂晶的作用原本就是让我重新见到你,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魂晶交换主人的那一刻,阿尔伯特少爷身下的那匹黑色的骏马不知为什么突然骚动起来,它惊恐地立起前蹄,响鼻连连。

阿尔伯特少爷连忙控住缰绳,魂晶在慌乱中掉进了草丛中,又被骚动的骏马一脚踢到了远处。

红光一闪,魂晶正好掉到了方才骷髅倒下的地方,银色的项链挂到了一块胫骨。

灰白色的骨头像是被魂晶的光芒点燃了,发出了淡微的红光,周围的骨头被吸引似的飞快蠕动了起来。

以魂晶为中心,刚才散架的那堆骨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拼装了起来,一阵骨节调适的咔嚓咔嚓之后,骷髅小姐又一次完整地站在了草地上。

复活之后,骷髅小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我们这个方向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小姐,小心。”她的目标显然是玛格丽特小姐,我抱住玛格丽特小姐的腰,将她撞到一边。

骷髅小姐敏捷地躲开了阿尔伯特少爷抽向她的鞭子,却丝毫没有看玛格丽特小姐一眼,飞身就向我扑来。

“黛西……”那是玛格丽特小姐的叫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被骷髅小姐从车厢顶上拖下去的瞬间,我心中的惊讶盖过了害怕。

后背重重撞到了地面,骷髅小姐的指尖扣住了我的脖子,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拧断。占尽上风的她却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自满,反而仓皇地环顾四周。

腥风刮过树林上空,空地边缘的树木压弯了腰,向着虚空中的什么俯首称臣。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星群深处穿梭而来,带着碾碎万物的气势飞速俯冲而下。

魂晶在骷髅的胸前激烈跳动,像一颗悸动的心脏,骷髅小姐猛然抓起我,朝着黑影的方向将我狠狠抛了过去。

失重导致的头晕目眩很快被右臂上传来的剧痛所取代,被甩上半空的我没有坠落,而是被一张长满利齿的兽嘴叼住了手臂悬挂在半空中。

我战战兢兢地朝上看去,叼住我的那只巨兽背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一双幽绿的眼睛近距离盯着我。

疫马。

原来那个并不是梦,疫马真的在召唤我,而我在阿芙蓉的魔力中无意识地回应了它,将它召唤到了这里。

成功利用我吸引了疫马注意的骷髅小姐跃上树梢,几个腾挪,很快消失在了树海之中。

疫马将我甩上背,它感觉到自己被愚弄了,顿时暴跳如雷。

它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着什么,突然间,幽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它朝着空地一头俯冲下去。

我紧紧抱住它的脖子,风犀利地割过皮肤,心脏沉沉下坠。我明白了,它的目标是阿尔伯特少爷——他的身上残留着魂晶的味道。

“快逃!”我冲着他大吼,但心底知道,又有谁能跑得比疫马更快?

不过眨眼工夫,疫马足踏夜风奔到了阿尔伯特少爷的上空,接着冲击力,它张开大嘴,一口向着残留魂晶气味的地方咬去。

玛格丽特小姐和我的惊叫在同时响起。

鲜血飞溅,疫马咬住猎物的脑袋,将他从坐骑上拖到草地上,前蹄踩住昏死过去的猎物,微微歪着头,思忖着下一口该落在哪里。

“该死的!离他远点!”玛格丽特小姐捡起一根车辕横杆,狠狠抛了过来,精准地砸在疫马的头上。

疫马吃痛地长嘶,幽绿的鬼火森森转向玛格丽特小姐,它举起一只前蹄,马蹄上燃烧的瘟疫黑火顺着风飘向那手持另一根横杆的勇敢女人。

“不!别这样!”我抱住疫马的脖子,嘶声大喊,“放过他们,魂晶不在这里!”

疫马的耳朵抖动了一下,瘟疫之火停止了飘散。

“疫马,你听得懂吗?离开这里,马上,去追魂晶。”我想起加西亚说过,我和疫马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也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它听得懂我说的话。

额上的冷汗涔涔落下,滴落在马背上的瘟疫之火上,黑火发出滋滋的抗议。

疫马纹丝不动,我亦不敢动弹,不远处的玛格丽特小姐举着横杆随时准备发力,我们三者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空气中紧绷着一根细细的丝线,谁的呼吸略微重一些就会令它弹奏出绷裂的绝响。

疫马打了个响鼻,它挪开了踩住阿尔伯特少爷的铁蹄。

我松了一口气,长时间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下来,全身的气力顿时像是被抽干了,疲惫不堪。

我抱住疫马的脖子,尝试着驱使它后退一步,再一步,一直退到草地的边缘。

玛格丽特小姐丢开横杆,奔到阿尔伯特少爷身边,她跪在地上,将他沾满血迹的头扶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死了吗?我心中百味杂陈,不知道在期待哪一种结局。

垂死的男人张开眼睛,喘息微弱。“原谅我……请原谅我,玛格丽特。”

他褐色的头发上血迹斑斑,弄污了女人的裙子,她抱住他的头,将亲吻印在他的额头上,这是一个宽恕的吻。

“不管你是不是还相信……”剧烈的咳嗽带出了血沫,他在死神的手心中挣扎,用尽最后的气力握住了女人的手腕,像是要将最后的话直接传进她的心中。“……我爱你,一直爱着你。”

眼泪从她青春不再的眼睛中滑落。“我相信。”

得到回答的男人满足地吁出一口气,握住她的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女人闭上眼睛,手臂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眼泪凝定在她的下巴上,闪烁着恒久的哀戚之光。

那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早已过了年少时的纯白时光,当年的绝色少女变得憔悴苍老,而那高傲英俊的少年则成为了冷峻阴鸷的男人。这原本应该是极其不和谐的组合,却在鲜血和眼泪的洗刷下,意外地渲染出一种神圣的悔罪气息。

我溜下马背,想去安慰玛格丽特小姐,双脚刚踩上地面,从刚才起一直很顺从的疫马突然发出不满的嘶声,它咬住我的衣襟,将我甩上了马背。

夜风送来了远方的气味,疫马耸了耸鼻子,像是闻到了些什么,眼中鬼火大盛。它摇了摇马鬃,腾身飞上了树梢,撒开四蹄在树海之上奔跑。

我甚至来不及道一声别,身边的景色急速后退,模糊成了幻影,那相互依偎的两人被远远抛到了身后,再也看不到了。

疫马追寻着魂晶的气味奔驰,我俯低身体紧贴在它的脖子上,瘟疫之火在我的耳边炽烧,却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伤害,火苗的舔舐像是猫科动物撒娇的舌头一样温热地流连在肌肤上。

追了一段时间,树海到了尽头,一条小河横亘面前,魂晶的味道迤逦进河水里,然后消失不见。狡猾的骷髅小姐利用河水将自己的气味冲刷干净,疫马失去了目标,它在河边来回驰骋,愤怒又彷徨。

“嘘,安静。”我抚摸着它的鬃毛,让它镇定下来。

坐在疫马背上,我垂首沉吟。

我想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疫马要召唤我,作为一头魔兽,它拥有不可小觑的能力。但无论拥有怎样可怕的能力,它到底还是一头畜生,失去了主人之后它对人类的狡猾伎俩一筹莫展。过去几个月中,魂晶就藏在雾都城中,等于就悬在它的鼻子底下,可是它却连魂晶的影子都摸不到。所以,它迫切地需要一个引导的人,代替它的主人帮助它破解人类的诡计找寻魂晶的下落。

这个最佳人选自然是被称为黑暗君王最忠实臣仆的禁咒女巫。

以现在这个处境看来,疫马势必不会放我离开,那么不如帮助它寻找魂晶,将之摧毁。这样一来,雾都的瘟疫就得以结束,而完成任务的疫马也将离开迷雾岛,也许到那个时候我能寻找到逃脱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之后,我开始思忖骷髅小姐可能去的地方。

“雾都!”我牵起疫马的缰绳,斩钉截铁地下了论断,“她一定去了雾都。”

我记得很清楚,在圣马丁大教堂的钟楼上,骷髅小姐用陶醉的口气告诉我雾都正在死亡,以及她是多么享受这种死亡和苦难的气氛。

的确,那座旧日繁华奢靡的城市现在被混乱和无序所掌控,非常适合她藏身。

我拍了拍疫马的脖子。“走吧,一起去雾都。”

疫马扬起脖子长嘶,毫不犹豫地踏进河水,四蹄踩碎波浪,向着雾都的方向飞驰而去。

天亮之前,我们就赶到了雾都,马蹄声咔哒咔哒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兜了一圈结果还是回到了这里,我觉得有些好笑,摩挲着疫马的鬃毛,低声问:“二月份的那个晚上,在东区追赶我的是不是你?”

疫马得意地眯起眼睛,晃了晃脑袋做了个肯定的表示。

我尝试着猜测了一下,那个晚上,它就跟着阿尔伯特少爷来到了雾都,它在东区嗅到了我的味道,一路追赶而来。但是我误以为那是歹徒,本能地抗拒回应它的召唤,流着禁咒女巫血统之人的拒绝令它无法靠近我,直到这次我主动回应了它。

如果我那个时候回应了它,帮助它毁灭了魂晶,是不是雾都就不会遭遇这场劫难了?

我环视着黎明之前的微暗下,满目苍凉的城市,到处都是半开半闭的门扉,红色的十字布满半条大街,空气中飘浮着死尸的腐臭,夜空中悬挂着的月亮像是一张瘟疫病人惨白的脸。

不,我摇头。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首先做的一定是胆怯的逃避,连自救都做不到的懦弱之人怎么可能想到去拯救这座城市。但是,亲身经历了这场劫难,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痛苦地死去,我已经做不到独善其身,做不到置身事外,我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将腰杆挺得笔直,我坐在马鞍上,遥望着被迷雾笼罩的雾霭河。

黎明即将到来,疫马无法直面炽烈的阳光,必须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我纵马转回东区纵横错乱的小巷中。

马蹄踩在清晨潮湿的青苔上,我的手指突然之间痉挛,收紧了缰绳。疫马疑虑地回过头,幽绿的眼睛中倒映出我苍白的脸孔。我按住腹部,全身僵了僵,然后一头栽下了马背。

阿芙蓉……它恶毒的魔力再次卷土重来。

疫马将满头大汗的我背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屋子中,在门窗封闭的黑暗之中,我倒在尘土之中翻腾呻吟。

一波一波的剧痛中,我痛昏了数次,又在下一波的疼痛中醒来,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濡湿,又被高热的体温熨干,十根手指在无意识中被咬烂了,齿痕狰狞。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谁在舔*我额头的汗水,有人对我说:“主人,为什么不使用禁咒能力抵御这种痛苦呢?”

我在疼痛的间歇睁开眼,环视四周,并没有其他人,我身边只有疫马。

是它在对我说话?

仿佛要印证我的疑问,它将脑袋凑过来,舔了*的鼻子,嘴巴没有动,但分明有个声音直接灌入了我的大脑中。

“太阳落山了,主人,我们出发吧。”

它前膝弯曲,跪了下来,我蹒跚着爬上马背。阿芙蓉的魔力暂时褪去,但是我的身体虚弱到连缰绳都握不住。

疫马背着我,后蹄踹开封闭的窗户,从三楼一跃而下,在一片低矮的屋檐上如履平地地奔驰。

月光如同水银覆盖在皮肤上,冰冷沉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勉力直起身,扶了扶额,却听到金属相碰撞的声响。愣了愣,伸出手,看到的是一副黑色的金属护掌。

“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环视自己周身,一具黑色的铠甲将我包裹得严严实实,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巨大的剑。

我尝试着抽出那把剑,雪亮的剑光划过夜色,我听到幽冥中被劈中的魂灵的哀鸣。

“这是您的铠甲,主人,您不记得了吗?”疫马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的……铠甲?我翻起了沉重的金属面罩,让微凉的空气涌进口鼻。

是的,我想起来了,这的确是我的铠甲,而我是黑暗骑士,奉黑暗君王的命令跨海而来,追捕禁咒女巫玛莎?亚当斯,并且摧毁她制造的魂晶。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竟然会遗忘?大脑还在隐隐绞痛,我决心不去在意这个问题。

“疫马,我的老伙计。”戴着护掌的手拍了拍疫马的脖子,我在月光下大笑,“我们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了,现在,该送那枚魂晶去见君王了。”

驰骋在夜半的雾都,偶尔有路人经过,看到我骑着疫马经过,他们或者瞠目结舌,或者尖叫逃命。

我不悦地皱眉,不过才沉睡了数百年,这个世界上的人类就已经不认识黑暗骑士了吗?看来,遗忘是人类的天性。不过,让我很意外的是,这样记性差又脆弱无比的种群竟然繁衍到了现在都没有灭亡。

“主人,有人追来了。”疫马提醒我。

一群穿着黑色巫师斗篷的人在屋檐上飞奔,如同一只只大鸟般降落在地上。

“玫瑰神秘会的人,他们还没有死光?”疫马的心情看来很不好。

“玫瑰神秘会?那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追我们?”

“那是一帮叛徒,主人,他们是巫师的后裔,但是完全背叛了黑暗君王,只听从迷雾岛国王的命令。为了几个被我吃掉的人类,他们一直企图逮住我,作为回报,我传播了瘟疫,可惜这帮家伙的生命力比我想象的顽强,竟然还活下来了这么多。”

“巫师的后裔?真是可惜,实力竟然蜕变得这么弱。”我抽出腰间的剑,轻描淡写地说,“既然是敌人,那么全部杀掉吧。”

巫师们结队口诵咒语,那是一个攻击咒。

我冷笑,到底是人类,在使用魔力之前必须花费长时间来念诵咒语,威力越大使用的时间越是长,这段时间里足够他们死亡几百次了。

我举起剑,将剑锋抵在眉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剑尖。

“去君王那里忏悔吧,背叛者们。”我沉声说,剑身爆发黑光,左手握剑轻轻一挥,剑气撕裂了空气,向着巫师们咆哮扑去。

黑色的剑气狠狠地撞上了巫师们面前的防御结界,透明的结界裂开了缝隙,几名巫师手忙脚乱地修补缝隙。

我嘴角噙着冷笑,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再次挥剑,这一次凝聚的剑气远比方才更凌厉,在地面上挟卷去三英寸深的深痕,然后直直刺入缝隙的中央。结界瞬间破碎成齑粉,剑气势头不减,扑向没有抵抗能力的巫师们。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那个未完成的攻击咒提前发动了,虚空中凝聚起一个银色的巨人,一拳打碎了我的剑气,反击力汹涌地向我扑来,我双手拄剑全神贯注地防御,还是被迫倒退了两三步。

胸镜砰的一声碎裂,我摸了摸裂开的铠甲,战火与怒意在胸膛中熊熊燃烧。

陪伴在君王身边沉睡了几百年,太久没有使用魔力,我的技艺有些生疏了,再加上过于轻视这些巫师,以至于吃了这个亏。对于黑暗骑士而言,这是一个莫大的耻辱,一定要用鲜血和胜利才能清洗的耻辱。

银色的巨人在巫师们的驱使下向我扑来,我左手持剑,将它横亘在身前。

“人类,我不会原谅你们的冒犯。”

剑气化为黑色的齿轮飞速旋转,我手腕一翻,齿轮向银色的巨人飞去。

如果之前巫师们完成了他们的咒语,那么齿轮只能伤到他的一点皮肉,但是很可惜,眼前的银色巨人只是一个残缺的咒语,它看似强大,实质上虚弱不堪。齿轮轻轻一切,就将巨人一分为二,巨人凝定了半秒钟,然后爆裂成刺目的银光。

巫师群中有人吐血而亡,剩下的也摇摇欲坠,这是反噬的力量。

这就是他们的极限了吗?

眉梢挂着鄙视,我连魔力都不屑于使用,骑着疫马飞到巫师们的上空,持剑一跃而下。

“死吧。”我轻柔地说,一剑砍下。

谁知道那群看似孱弱到极点的巫师们竟然还有反抗的能力,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模样的巫师快速念诵了一个防御咒语,以单手接住了我的剑。

我吃了一惊,发现那双手在咒语的作用下包裹上了一层金刚石,牢牢地将我的剑掌控住。

一个攻击咒语在近距离念诵,那名巫师举起另一只手,腐蚀的雾气弥漫在四周,才几秒钟就腐蚀了我的铠甲。

糟糕,这个时刻暂时抛剑是最好的对策,但是,作为黑暗骑士,抛下剑就是抛下尊严。对所有的黑暗骑士而言,尊严重于生命,哪怕是策略性质的弃剑也是不能容忍的。

黑雾腐蚀了我的头盔,将我的脸孔暴露在外。

那名巫师突然愣了愣。

“黛西……”他嘶哑的声音中包含着莫名的激动。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息的迟疑,那只金刚石手微微有些松动,我趁机发力,抽剑后退。

“黛西,你怎么会……”巫师还未从怔愣中回神,他看着我喃喃自语,我毫不迟疑地挥剑,剑风掀开了他的兜帽,月光侵染上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庞。

绿色的眼睛像是掠过水面的翠鸟的影子,明净清澄,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剑锋刺入他的肩膀,鲜血溅在我的皮肤上,明明是温热的液体却像是刚从火山中喷出的岩浆一样,炙烧的痛觉一直传进心脏。

我生生收住剑势,冰冷的剑锋卡在骨头和血肉之间,随着他呼吸的起伏,我几乎能感知到他的脉搏。

“主人,杀了他!”在我身后和一群巫师缠斗的疫马大声嘶吼。

是的,我应该杀了他……理智在这样叫嚣,可是被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凝视着,身体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我抽回了剑,后退几步,用力地擦拭着被他的鲜血溅到的地方。即使和光明骑士战斗也不曾令我畏惧,但是这一次,我却在深深地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这个人就要死在我手下,一想到这一点,惊惧就像是贪得无厌的鹰鹫,飞旋着扑下来啄食我的血肉,将我啃噬成白骨。

多么可笑,黑暗骑士竟然在为一个人类的安危而揪心,但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不敢直视那个人类的眼睛。这种反常的状态很危险,常年的征战经验告诉我,现在我的状况非常不适合战斗。

我转身断喝一声:“疫马!”

听到呼唤的疫马抛下了敌人飞驰而来,待到我跳上马背,它四蹄腾空,踏着夜风离开了这里。

迷雾在身后聚拢,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飘来。“黛西!”

心脏狠狠一凛。

“疫马,我是不是认识刚才那个人?”

疫马抖了抖耳朵,有些困惑地回答:“应该不会,您在君王身边沉睡了几百年,而那个人类才二十多岁,从时间上推算不可能是您认识的人。”

我想了想,觉得它是对的。

但是,那种超越熟悉范畴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看到他受伤时,整个人像是沉到了深海之中,胸膛快要被千万英尺的压力所挤爆,耳畔嗡嗡作响,口鼻一齐停止了运作,连一丝空气也呼吸不到,快要窒息而死。

我烦躁地摇了摇头。“那个人……非常麻烦。”

“既然这么麻烦,下次再碰到就杀了他吧,一了百了。”疫马这样提议。

我豁然开朗,它说得对,既然无法解释这种麻烦的心情,那么就消灭烦恼的来源,我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方才被雾气所腐蚀的头盔再次凝聚成形,蒙住了我的脸面,我在头盔后闷声地笑。

“对,杀了他。”

魂晶的气息在这座城市销声匿迹。

尽管我直觉地断定它就隐藏在雾都的某个角落,但死尸的腐臭掩盖了魂晶上地狱的气味。

连续三个晚上,我徘徊在雾都的街头却一无所获,这让我大为恼火,再加上我的身体每天定时抽痛,更是让我烦躁得无法思考。

疫马认为这种抽痛一定是来源于百年前我与光明骑士一战后落下的旧伤,我对这种说法很怀疑,那次的战斗并不激烈,况且在君王身边沉睡了这么久,沐浴了百年的黑暗力量,再严重的伤口也应该痊愈了。

不管怎么样,这种反复发作的抽痛虽然还在我的忍耐范围之内,但时间拖得越长越令我烦躁,我迫切地渴望完成任务回到同伴们的身边,重新坠入安宁的沉睡。

在圣马丁大教堂顶端勒马驻足,整个雾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我摘下头盔,让长发披散在月光下。

“疫马,我已经厌倦了。”

“主人?”

“真是可笑,我竟然在这个人类城市和一具骷髅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我沉下脸。

“您准备怎么做?”

我举起一只手,凝定了两三秒,然后毅然做了个劈斩的手势。

“毁灭这座城市。”口气却是飘忽轻蔑的。

疫马咂嘴。“将雾都和魂晶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去吗?的确是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是,主人,您不要忘了,这样做是违反契约的……”

我耸耸肩。“让契约见鬼去,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好吧,我能说什么呢?”疫马抖了抖鬃毛,“如果这是您的决定,即使违反契约,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追随您。”

这头满口谎言的畜生,我知道它根本不在乎什么契约,它无聊得快发疯了,巴不得找点乐子。

黑暗骑士继承了君王的禁咒能力,现在的人类通常以为禁咒能力意味着创造生命,但在遥远的过去,在我们和光明骑士缠斗不清的年代里,最常使用的是另一种禁咒能力——毁灭。

我已经多久不曾使用过毁灭了?几乎快要遗忘它带给我的愉悦和满足了。

金属护掌被我一点点从右手上剥除,碎片清脆地敲在教堂的穹顶上。

活动了一下裸露的手掌,我微笑着说:“开始吧。”

闭上眼睛,右手探向苍穹。

血液在燃烧,禁咒能量涌向掌心,夜空不再是高高凌然于头顶的装饰物,它溶化为一汪湖水,任凭我只手搅乱湖面。

肉眼可见的漩涡逐渐汹涌,星星随着我的手的动作缓慢移动轨迹,先是几颗,接着十几颗,最后数百颗星星偏移了自己的航道,在雾都的上空旋成纷纷点点的光球,随时准备化为星雨砸下。

雾都在我脚下喧腾,目瞪口呆的人类走出他们的房子仰望着与平日不同的星空,有人昏倒,有人大哭,还有更多的人跪地祷告。

“祈祷吧……”我冷冷地说,“这是你们临死之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慢慢倾下手掌,星雨随之摇摇欲坠。

“住……住手……”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飘忽掠过。

我很不高兴在这种关键时刻被打扰,皱眉呵斥:“疫马,不要多嘴!”

“主人……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怜的疫马连忙申辩。

那么,是风声吗?我瞥了一眼四周,绝高的顶点,只有我和疫马的两条影子。

我耸耸肩,不再理会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

唇角噙着冷酷的微笑,手臂缓慢坚定地倾斜,星光摇动得像是一杯快要满溢的琥珀酒,第一滴酒液跃跃欲试地即将滴落。

“住手……请你住手啊。”

仿佛得到命令一般,即将摇落的星星停止了动作,斜斜挂在星空的边缘。

我愤怒极了。“是谁!竟敢和我作对。”

没有回应。

兔子一样狡诈胆怯的敌人,一听到我的呵斥就躲到了阴影里。无处发泄的怒气转化为凌厉的杀气向四周迸发,可怜的疫马在我身下战战兢兢哆嗦不已。

我咬牙切齿,蜷起手指抓紧星云,然后用力向下丢掷。

“主……主人?”疫马哀鸣,它敏锐地感受到了我内心天翻地覆的变化。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手臂在突然之间僵硬了,分毫动弹不得。

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做到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将一个黑暗骑士的动作凝定?我心中拍起惊涛骇浪。

那个声音重新响起,小小的,胆怯的,仿佛任何人大声责备一声就能将它吓回去。

“我……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再使用禁咒力量。”

这一次,我听清楚了,这个声音来自我的身体里。

千万种疑惑掠过我的脑海,最后只化为一声冷笑。“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哪怕是我自己。”

手臂无法动弹,我轻蔑地挑起眉毛,腰间的剑从剑鞘里跳了出来,拖曳着寒气飞向星空。

夜空中聚拢着无数星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盆子捧在雾都上空,我的剑凌厉地削去了盆子的一角,本来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星群失去了支撑力,汹涌地扑了下来。

我满意地弯起唇角。

“为什么要以屠戮为乐趣,这真的能令你快乐吗?”胸膛中的那个声音骤然变得大声,震得我双耳隐隐作痛。

“主人,看哪!”疫马惊讶地扬起前蹄。

倾倒而下的星光又被一股脑收了回去,漩涡逆向旋转,星星一颗一颗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阴沉着脸看着天空的走势,手掌中的禁咒力量返回体内,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

失败了,我竟然无法使用禁咒能力。

“疫马!”当所有的禁咒能力收回之后,麻木许久的手臂终于能够动弹,我将马鞭捏得咯吱咯吱响,冷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胸膛中的那个声音到底是谁,为什么它能够违抗我的命令,而我却对它完全没有记忆?

疫马在我身下战栗,这可怜的畜生在心虚,它的确对我隐瞒了什么。

马鞭在手中高高扬起,正要落下,疫马突然耸了耸鼻子。“主人,您闻到了吗?”

我仰起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

虽然刚才我的行动失败了,但是星群引起的漩涡搅乱了雾都的气息,拨开了浓厚的死气,魂晶的气味若隐若现,稀薄淡微,却足够让我确定它的位置。

我抬起食指,闭目追随它的异动,躁动的风混乱了它的行踪,往西,再往北,最后手指确定不动——雾都西北方向。

“她躲在万人坑。”判断了准确方位,我勒起缰绳,驱使疫马从教堂顶上一跃而下。

发现魂晶踪迹的并不只有我,另有人比我更早赶到了万人坑。

“疫马,我并不喜欢玫瑰神秘会的人,但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勇气可嘉。”在一座家族墓地的镇墓石顶端驻足,我拍着疫马的脖子说道。

从这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万人坑,夜半的月光下,那里已经不是死者的安眠之地,无数面色惨白、举止僵硬的死尸正从坑底攀爬出来。

隐约的红光荡漾在他们的眉心,那是魂晶的光芒。

不肯安眠的死者们挂在坑边,却无法再前进一步。身穿黑色大氅的巫师们聚拢在一起,在万人坑上方用一个结界封闭住出路,焕发微光的透明壁垒顽强地抵御着死者们青紫色手指的抓挠。

可惜的是,巫师们的人数实在太少,而越来越多的死者从万人坑底醒来,加入破坏结界的队伍之中。

“工蚁。”我用马鞭遥遥点了点那些亡者们,鞭梢一甩,指住了万人坑中心那最明亮的一点红光。“蚁后。”

骷髅一定是感觉到了自身踪迹的泄露,她自知无法全身而退,索性孤注一掷,动用魂晶的力量驱使亡者们作困兽之斗。

愚蠢!那些完全没有智商可言只在数量上占优势的亡者们对付巫师都勉强,她真的以为这些乌合之众能够战胜一名黑暗骑士?

“玛莎?亚当斯,看看你创造出了一个怎样的蠢货啊。”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骷髅轻视了,我低声倾吐着冰冷的怒意,突然间,一些记忆的碎片从脑海中轻忽飘过。

玛莎?亚当斯……那个女人悲怆坚定的脸孔清晰地浮现在面前,从那双眼睛中,我看到了攀爬的裂缝出现在一具黑色的铠甲之上,随后,分崩离析,化为黑色的粉末飘入大海的波涛之中。

我扶住额头,剧烈喘息。

记忆出现了岔道,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死亡,但是,我明明站在这里,身上连最微小的伤口都没有。

“主人?”疫马担忧地摇了摇脑袋,“您不打算插手吗?万一那些巫师捉住了骷髅……”

它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记忆中拉扯了出来,我努力将那些困惑镇压下去,思绪回到目前的形势上。

“嘘,耐心点。我对那些工蚁毫无兴趣,既然巫师们愿意做苦力那就让他们尽兴吧,我的目标是蚁后。”

我的话语并不大声,但是那群穿着黑色大氅的巫师之中,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遥遥看了过来,视线对接的刹那,仿佛有极其明丽的虹彩翩跹飞过,只一瞬间就沉落进现实的灰暗阴影之中。

从虹彩到灰暗,极度的落差令我的视域一片炫白,等回过神的时候,万人坑那边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封印已然粉碎,亡者们嚎叫着从坑中爬出来。

巫师们秩序井然地撤退,躲在掩蔽物后,掏出一种奇异金属钢管对准亡者们攻击,火光和巨大的声响从金属钢管中爆发,随之,必定有一个亡者的头颅爆裂。

“疫马,那是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魔法。”

“主人,那不是魔法,这种东西叫做枪,是人类发明的一种武器。”

我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的意兴阑珊。“很新奇的东西,但攻击力和覆盖面远远没有办法和魔法相提并论,勉强可以用作魔力不济时的辅助攻击工具。”

这种辅助攻击工具对付亡者们绰绰有余,被打愣的亡者们依靠着庞大的数量才勉强和巫师们打成平手,战事陷入僵局。

对这场闹剧开始不耐烦的我拔出了腰间的剑。

“够了,去捉该死的蚁后吧。”

我的身体里燃烧起嗜战的火焰,从疫马身上跳下,在半空中挥剑劈下,剑气斩开一道缝隙,像一张巨口将不幸站在附近的亡者们吞咽下肚,哀嚎四起,遥远得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落地之后,我单膝跪地,左手握剑撑住地面,不知畏惧的愚蠢亡者们摇摇摆摆扑向我,我拔剑横扫,剑风扫过的地方零落坠下肢体的碎片。

我打了个响指,疫马挟着一阵阴风奔到我的身边,将我顶上马背,然后飞到万人坑的上空。

“就是这里。”我双手握住剑柄,膝盖微屈从马背上跃下。亡者们的手指仿佛腐烂的树枝,斜斜刺出,企图拦截住我的攻击。

但是剑气恍如一枚黑色的彗星,挟着从天而降的威慑力迅捷坠落,刺入蚁后的红色壁垒之上。

剑锋扎入了魂晶的光芒壁垒之中,距离骷髅不过半臂之遥。

我看到骷髅深陷的眼窝之中恐惧的光芒,手腕一转,剑锋一分分卡入,魂晶的红色壁垒之上裂缝纵横,终于,一记覆灭的清脆呻吟自壁垒之中传出。

手下突然感觉一松,红色的光之晶体纷乱地落下,剑锋去势不减,直直切入了骷髅空荡荡的胸膛之中,脆软的脊骨断裂成两截。

“安息吧,恶灵。”我从碎骨之中捡起那根坠着魂晶的项链,突然,几截碎指爬上我的手,死死守住项链。

骷髅的头骨滚在一边,牙关一张一合。“那是我的,还给我!卑贱之人,你可知我是谁,我是玛格丽特?德?奥斯汀小姐……”

我的回答是将头骨一脚踩碎,然后捡起魂晶,当魂晶与碎骨脱离之际,骷髅终于彻底沉寂了,坍塌成一堆白骨堆。

亡者们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动作,停顿了两三秒之后,陆续传来僵硬的肉块摔在地面的闷声。爬在万人坑半腰的亡者们一个个跌落,尸体叠尸体,回归了最初沉寂的模样。

我摘下头盔,将魂晶扣在手掌中端详。

这枚小小的宝石中蕴藏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暗力量,总是有人试图驱使它满足自己的贪欲,根据百年前与光明世界签订的契约,身为黑暗骑士的我不得不一次次从沉睡中醒来,行使我的义务将之带回黑暗世界。

无论我碾碎几块魂晶,总是只能换来短暂的平静,很快,人类的贪欲又会将我从梦中唤醒。

希望这一次,平静的时间能够维持得更长久一些。

“任务结束。”我握住了魂晶,正欲用力将它碾碎,突然极近的地方响起一连串枪声,几个弹坑霍然出现在脚边。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长发在怒气中凌乱飘拂,我仰起头,向上看去。

万人坑的边缘,巫师们默然伫立,为首的那名巫师右手端枪,遥遥指定我。

可笑,他以为靠这种人类的玩具就能杀了我吗?我冷面拔剑,黑暗力量通过左手传递进剑身,黑光如同雾气在坑底弥漫。

“黛西。”持枪的巫师突然开口唤我,平静的声线经过月光的着色,格外地清冷澄净。

我莫名地觉得心悸,注视着他暴露在月光中光洁的额头,不知为什么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一丝魔法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他的手心中凭空出现了几枚子弹,弹身包裹着一层晶莹的金刚石,他将那些子弹一枚枚填进枪膛中,认真凝重,填充子弹的手没有一丝紧张和颤动。

魔法子弹么?如果被它射中心脏的话,就算是我也会顷刻死亡吧。

这个人……是非常认真地想要杀掉我。

作为敌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胸臆之间涌起的悲怆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他要杀了我,这种认知在身体之中盘旋,耳边嗡声作响,剑柄从无力的手中脱落。

“主人!”疫马惊骇大叫。

“你……要杀了我吗,加西亚?”那个小小的声音再次响起,颤抖微弱。

我抚摸着胸口,为那里传来的疼痛感觉迷惑不解。

“不要动,黛西。”将魔法子弹填充完毕后,长着绿色眼睛的男人将枪管指向我,手腕稳定,他的声音穿越过重叠的尸山,沉沉落入我的耳中。

蠢货,难道你以为我会傻站在这里任凭你杀了我吗?我不屑一顾,正打算闪躲,骇然发觉双腿连一步都无法移动。

火光迸射,子弹呼啸而来。

在这一瞬间,我听到胸膛中那个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

血肉被穿透的剧痛中,我下意识地重复着那句话。

“加西亚,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哪怕要以生命作为赌注。”

当最后一个字化为颤音逸入空气中,我的身躯摇了摇,岿然倒在尘土之中。

眼睛闭合之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坑顶上那个男人垂落的右手,冒着烟的枪管无力地指向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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