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八章 (已全)(1 / 1)
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失眠症和慢性胃炎这些病能将一个人折磨成这副境地的。
韩楚苍白失血的一张脸,她束手无策地见他一次次在洗手间吐到胆汁都出来。他像是极冷,牙齿打架发出畏寒的咯咯声,又在盖上棉被后身体滚烫如火烧,冷热交替,虚火旺烧,内脏脾肾也难以承受这种焚烧。
在阿亚软硬皆施的要求下,他总算让家庭医生看完他的病没有被轰走,医生留下的药物和叮嘱数目惊人,阿亚记下了,一一照做。
别墅里的仆佣知道韩楚在病中脾气差,又有心情不好时摔东西的癖好,既然阿亚挺身而出了,他们乐得脱手。韩楚患的是旧症,平日里看似强悍的他出任务也从未失手过,却在病发时虚弱得仿似无害的婴儿。
吃完药,他躺在床上阖了眼睛,有一双手在头部的不同穴位或轻或重地按捏,帮助他快速进入睡眠。即使在梦中仍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芳香,而她的指腹轻柔温暖,像是甘霖抚慰他干涸龟裂已久的心。
或许过于满足,他在睡梦中露出不设防的笑容,右颊上平时不明显的颊窝就隐现出来。阿亚看得有些恍惚,无意识地想着,重见时他的一头亚麻色的发变回墨色乌发,他包括性情面容在内都和以往有太多的不同,可是如今颊窝隐现的稚气一笑,这让她不得不在脑海映出少年小楚的身影来。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小时,又或许不过几分钟,她按摩的手慢慢往前探,触摸到他的五官细细描摹。脸型更削薄了,鼻子下巴的棱角更加突出,可是那双眼睛即使闭着还是那么迷人,睫毛过长,遮下来掩盖了他因为失眠留下的黑眼圈。
他沉睡着,那么机敏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从来毫无警戒。阿亚怆然而笑,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讽刺。
“你的病该好了,过了这么多天,演也演够了。”她幽幽的,呢喃出声。
不就是拖着时间,不让她在王赟的罪名铁板钉钉之前分心吗。
手移至他的鼻尖,湿湿的鼻息喷在手心痒痒的,她心头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掩住这人的口鼻,他会不会露出挣扎惶恐的神情?他这样不知畏惧的人会吗。
当然,她不过是想想。她不会傻到空手赤拳就上阵,就算此刻再虚弱,韩楚只睁开一只眼就能将她推开。……然而借助了工具呢?
自从她回到这里,别墅里像是经人有心安排,她见不到一个利器,连玻璃杯和陶瓷碗都一应换成塑料。真难为他了,他以为她会想不开做傻事吗?
或许此刻睡梦中的韩楚太过无害温和,又或许想到王赟的事情迫在眉睫,阿亚心一横,眼中显现决绝的色彩。
她移开一点枕头,枕下的床单下面藏着一把不锈钢叉子,尖角带出锐利的色泽。
前不久的一个午后,喝过下午茶的她失手将茶杯打翻,仆佣手忙脚乱收拾塑料盘子和杯子的时候,她踩着角落那把对付蛋糕的叉子,若无其事地看他们将现场收拾好。
叉子经过不时的磨砺锋利如芒,再往上移动一点就是柔软脆弱的喉管了,阿亚控制着此时发颤的手。杀了他,或者伤了他。你不是想救王赟吗?你不是被他软禁着不能回归平静生活吗?
杀了他,这个痛苦和罪恶的源头。救出王赟后她也不放过自己,她和韩楚,本就是该被放逐到阿鼻地狱去经受炼狱之火的人。
可是她的手怎么会颤抖成这样?
她恨他,却更恨自己。
因为这个自己看着床上的人,忽然想起那个雨天里蹲在花坛边等待的少年,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眼。想起枪声四起的游乐园,他在身后拥着她,用最温柔爱恋的声音让她迈动脱离恐惧的双腿。还有这数十天里他系着围裙,在厨房探出满是油烟的头,看看她是否还在的神情。
是谁说过,女人最大的弱点在于动情。
她紧紧抓握住利器,几乎陷入沉寂的抉择中。他不是说她拿得起放得下么?她怎么就不能有志气点,真的像韩楚说得放得下!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打破她的挣扎。
韩楚双眼犹闭,睡梦中轻柔却又清晰地呢喃出声:“莫莫……”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的,借由那个最亲密的昵称重现。
阿亚缓缓转过头,看着他侧过去的脸,怔惊有如中魔靥,已经离颈动脉最近的手却是如何也不能再继续下去。
她接近绝望的,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叉子,由着它松落掉至床单上。她因着那句叫唤悲伤地双手掩面,疲惫到提不起一丝气力。他怎么可以这样?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前一刻还在睡梦中的人,这时盯紧她的面容,拿起床单上差点成凶器的东西闲闲把玩着。他的脸在晕暗的台灯下看不清神情,却清醒得全然不似刚睡醒的人。
“有没有告诉过你,偷袭最要不得迟疑犹豫,否则再无机会。”
阿亚埋在掌心没再抬头,斗智斗勇,甚至算计谋杀,她从没在哪个方面胜过他的,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个抬不起脸的手下败将。而他轻轻一笑,摊开掌心一吹就吹得她灰头土脸。
看着那个挫败到绝望的人,韩楚也确实笑了,笑得像个战无不胜的王者奚落一个不懂谋略的士兵。
她低着头,所以看不到韩楚紧攥的掌心有多用力,他笑着,脸上却是比战败者更难堪的属于赢者的荒凉。
那把叉子没划到他的脖子,却在他心中一下一下捅刺,血流出来也是烂在肚子里。她看不到。
韩楚咽下心头拼命叫嚣的那句话,这是他的莫莫?他的莫莫想杀了他?他不能问,被杀者有权利问问凶手,情感的乞讨者却没法问出口。
所以他站起身,静默片刻只对她说:“起来吧,地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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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赟走出局子的时候正是悠闲午后,天高云淡,难得没有夏日三伏天的难熬。
和料想的没两样,他展开一个笑容,走过去搭住一个中年美妇的肩膀。“果然还是娘最亲啊,孩儿会一辈子记着。”
家里正处于非常时期,父亲停职的日期越长,他家的境况就越糟糕,以那几个兄弟一向的作风必定也是各自自保,不来趟他这个牢狱之徒的浑水。
王母淡淡瞥他一眼,无声地表示她也站在对他不满的队列。王赟见从来好说话的母亲都发飙了,赶紧狗腿地从她手里将包包水果都拎过去,挟着母亲的手就往外走。
“这地方呆久了您会减运,趁早回家去。”
王母被他带着走,这时候终于出声,“哼,你还记得你有个家?我看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做欢着呢吧。”
“哪里的话,娘亲您这朵花不会鼓励我和您来个禁断吧,老头会杀了我。”他腆着脸,一副轻松笑闹的样子,看得王母心里不是滋味。儿子作为进过局子的人,即使她坚信儿子是被人陷害,但都说监狱是个大染缸,能让人滋生出阴暗的一面来,现在儿子笑得没事人似的她反而更操心。
为了让母亲不再焦虑,王赟在晚饭时叨叨局子的拘留所这里不好那里不够,活脱脱成了警局舒适度调查问答。王同学舒舒服服在家躺了几天,二十几年来从未这么安分过。只是家里人都闭口不提不讨论他为什么能出来。
父亲固然曾经辉煌,但是在人人自保无暇顾及王赟的时候,他的案情被死死咬了很久。被冠以这个荒唐的罪名,尽管审讯室里办案人员似笑非笑眯了眼,说:“目前所有证据都指明你是凶手,如果一味拒不承认恐怕闹得更棘手,拖久了,到时候王政委脱不了身,你想减刑都难了。”
有人在往死里整他,毋庸置疑。
如同无数次在脑海溢出的影子,他对着那虚无的少年摇头嗟叹,为了找到莫霏竟然连这种办法都用上,看得出两年来漫无线索的搜寻终于让那人等不了了。
然而不容乐观的案情在这几天忽然松口,他自然能猜到个大概,真正的凶手居然对他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