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四十六章（1 / 1）
宾客满盈，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云城东区的林家宅邸，一场“西华”三周年宴庆正在进行。虽是私人名义的宴庆，受邀者网罗云城名流，俨然上流社会小型聚会。
所以当门口严格把关的人看到眼前这个穿着土气的瘦小女人，他们第一反应是白芷经理失职了吗，怎么会邀请这样一位嘉宾来。
被迥异的眼神打量着，阿亚低垂眼睛，没去在意他们略含嘲弄的笑声。没有受邀函，阿亚赶在被他们轰走之前示意一下手中的花束。
“不好意思，有位顾客在我们四季花店订了鲜花外送，叮嘱我务必准时送过来。”
当先那人看看她又看看她手中的花束，问道：“你的工作证呢？”
他们的职业性使然而已，阿亚镇静一下，抬头歉意地笑，“出来得急竟然忘了。”
友好而良善的笑是一把温柔的武器，那个人对着她怔愣一会，正了正脸色对后面的人说：“放她进去吧，不过一个送花的没什么大碍。吴子你带她去，让她把花放在偏厅就出来，别到主厅打扰到客人。”
阿亚随着吴子往里走，她不知道自己赌的路是不是对的，但是她有种预感，如果以莫霏的身份回到韩楚身边，她将永远禁锢。所以她稍稍乔装一番，来这里找另一个人。
身边有一溜穿着统一的人经过，手端各色食盘，分门别类，当季最新鲜的蔬果饮品呈往前方灯光闪耀的主厅。吴子步子大，阿亚拖了几步落在稍后，眼看就要到偏厅里头了，她蹙了眉却一时想不到办法。
放下鲜花，从偏厅与外面大厅的隔道望出去，人影瞳瞳间她仔细搜索了一会，在吴子提醒她走的时候终于找到那个身影。
吴子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忍不住流了一地哈喇子，四下看一圈，趁人不注意提溜一串紫晶葡萄啜一口。当真是蜜甜留汁，入口生津，他砸吧一下嘴，犹豫着走之前是不是捎一串出去。前面一阵碰撞，顿时传来玻璃打碎的清脆声，黄澄澄的汁液打翻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个送花的女人弯腰朝侍者一劲地道歉，侍者原本的怒火已经去了大半，看到她衣服上沾染的汤汤水水正往下淌，赶忙带她去洗手间。吴子看了一会，东北人特有的虎目此刻微眯成线。这个女人有点问题。
阿亚再三示意她一个人能原路返回，侍者大姐才先行离开。她简单处理一下衣服上的果渍，朝洗手间的镜子里看一眼自己。小岛居民特有的深色的皮肤经过霜乳遮盖，成了腻人风情的蜜色，她的脸太过瘦削，就显得一双眼格外的大，然而里面却没什么神采。她拍拍脸，对着镜子练习一下笑容。
那个人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百无聊赖，陆续有些人过来向他打招呼，他应付地举举酒杯，悄悄用手背掩去哈欠。所以阿亚捡了个没人打搅他的空挡走到他面前，朝他轻咳一声。
“先生，需要饮料吗？”
时恒正抬腕看手表，嘀咕着作为主人的林家男怎么迟迟不现身，听到问话声他略抬眼，视线在阿亚脸上一扫就挪开。
“不需要，谢谢，我喝饮料会醉的。”他一讲完自己先为这个笑话笑出声，啜一口杯中红酒径自得意。
阿亚原本紧张的一颗心此时静默了，她表情石化地发现，眼前这个人不仅完全认不出她，还和两年前一样言语幼/齿。
“先生，我会调一种饮料酒，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借一步到厨房去……”顾不得了，她像个搭讪者一般朝时恒邀请。
时恒对身边这个土里土气貌似侍者的女人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她形容了一番所谓的饮料酒，貌似很不错的样子，想了想仍是答应跟她去厨房调酒。
没走出几步，时恒朝外忽然热情地叫了一声。
不曾回头，阿亚的脚步已如灌了铅，沉重到再难抬起。
怎么回事？他不是不会来参加宴庆吗？她分明调查清楚了的……
捶握体侧的两只手死死揪住衣服下摆，因为猝不及防的惊讶和恐惧，她控制不住轻颤。
可是再艰难，她不得不回过头去。她不能露出破绽。
一同进来的有四五个人，很快被热闹的人群所淹没，映着莲式吊灯洒下的通辉，云鬓绕香，各色名伶翻涌出更多绮丽与风姿。古式音响旋律如水，悠悠一曲乐章，慵懒而缅怀。Yesterday Once More。
阿亚听到心脏急促到轰鸣，抿紧了嘴，怔怔看着前方。
于千万人之中，她一眼看到他。
舞还在继续，香槟的芬芳迷雾一般愈飘愈远，匹诺曹站在原地不知道何时鼻端刺痛如裂。
阿亚终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听到时恒招呼他过来，甚至余光里能看到他靠近的鞋尖。
方才匆匆一瞥，那张姣美到堪比女子的面容仍然显眼，但是她发现他瘦了，神情是她所不熟悉的冷厉严酷。他身穿黑色晚礼服，立领竖得高高的，似是不可侵犯的暗夜使者。精致冷艳，却足以致命。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时恒还在和他攀聊，啰啰嗦嗦扯出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情来，那人听着，可有可无地“嗯”一声算是作答。
阿亚安静地，两只手心交握一下，就听到时恒说起她。
“要不要一起去厨房？这个人说她能调出美味的饮料酒，我们去试试看她是不是吹牛皮。”
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神随着时恒的话语，落在她脸上，这一刻，她没有局促不安。她低垂着眼睛，已经忘了什么是呼吸。她努力，也不得不，镇定如木偶。
那道视线停留一会，终于转向时恒。韩楚说：“我上楼去处理点事，你在这里看顾点，人多眼杂。”
看到他转身离开，阿亚一直提着的心还悬在高处没下来，却终是嘘出一口气。……还算幸运，他也没认出她。
下一刻，眼前再次传来那道清音。
韩楚不知何时回过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还有那位小姐，劳驾你把手中的饮料送至三楼靠左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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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只开着两展壁灯，凉碧色的光晕洒落在羊绒铺就的地面，无端的暗沉。
阿亚将食盘轻声放在案桌上，犹豫几秒，看向那边沙发上的韩楚。他闭目捏着眉心，神情有些累又有些放松。她压低音色。
“先生，慢慢享用。”
她还未走离几步，韩楚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么急着离开，我允许你走了吗？”
她拿捏不准他话里的意思，停下脚步，却不敢再开口说话。惴惴间，肩膀感受到喷洒而至的呼吸。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
“果汁的味道，你打翻饮料了？”他低低说着，像是兽类一般将鼻子凑到她的颈子上。一瞬间，她的身子僵硬如铁。
韩楚笑了笑，离开些距离，绞起手臂看着眼前落魄胆怯又假装顽强的女人。
“欢迎回来，我的公主。”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从她踏入林家宅邸的那一刻，还是他看到她的瞬间？抑或是，小P被害，王赟做了替罪羔羊的那一天开始？
他撒了网放长线，用她最亲近重要的人做钓饵，她这尾愚笨不堪的鱼儿缓缓上钩入套。
像是失去全身的气力，阿亚跌坐在地毯上，双手捧着此刻疼痛无比的额头。
韩楚也在她身旁坐下来，伸手触摸她的脸颊，指尖一点一点摩挲她的皮肤，如同抚摩一具最心爱的珍品。
“我一直不信你离世了，一直不相信。你怎么能……诈死呢？”最后几个字，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
失而复得的欢喜，得而恐失的责问。他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停顿一会，双手滑下猛地抱紧她。
“你看你总是要回来的。”与其和我永无止境地抗争下去，遍体鳞伤，不如待在我怀里安然享受我的宠爱。你一向聪明，怎么糊涂至斯呢。
这种近乎窒息的拥抱让阿亚不适，她挣了挣，想要推开他的胸膛，他快叫她本就脆弱的内脏难以忍受。
感觉到她的抗拒，韩楚的眼眸霎时冷鹜，他收紧手下的力量，埋在她的脖颈上深深呼吸，要把她的所有气息吸入肺腑，占为己有。
“难受……你松开，我难受……”她的声音不大，却听得出确实很痛苦，韩楚疑惑地放开一些，低头看到她因为疼痛而泛白的唇色，他怔愣片刻，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怎么了莫莫？你的身体怎么会虚弱到这个地步？”顿一顿，他低沉问道，“是那次坠海的缘故吗？……”
阿亚终于有机会喘息，半晌缓过劲来，她看一眼他，只是不愿提起过去。
“这里只有一个叫阿亚的人。”
看到她将名字都改了，不愿牵扯他们的过往，韩楚冷笑一声，径自抚着她曾经柔顺此刻却干枯如柴的发。她白皙的肤色因为小岛的日照晒黑了，皮肤也被海风吹得粗糙许多，那双蕴藏灵气的眼睛添长眼线，成了细细长长的丹凤眼。
就是这样完全看不到以往痕迹的人，他却一眼就认出来。认出了却拼命克制心中的狂喜，直到确定她入瓮。
在感情面前，他似乎总是过于沉重的那一方，无法像她那样轻易放手，付出和得到的不成正比，他总觉得自己在感情上有些自卑和不甘的。
“想要玩失忆的戏码么，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回来的目的和过去的人没一点关系吗？你不是想救某人才重又出世吗？？”
“王赟不是过去的人，他是现在时。”阿亚能感觉到身旁那个克制着情绪的人，张了张嘴，仍是对他说，“我恳求你，不要陷害王赟好不好？我们的事原不该扯上他的。”
“哼。”他没有动摇的样子。
“韩楚，你说说，你说放了王赟的条件是什么？只要有条件就能找到解决方法，我们别再牵扯无辜的人了行不行？”
“无辜？”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惊奇，“那个人买通霖龙儿，从我身边带走你不说，还把你藏了两年，你说他无辜？”
他的眼里出现火红色的怒焰，他自己并不知觉，阿亚却看得呆怔住，那火焰几乎能焚烧生灵。
他愤愤地蹙着眉，吐出一句：“我就是杀他十次也不够解恨。”
那一瞬，阿亚自心底涌现的先是恐惧，而后是无边际的失望。这是曾经的韩楚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成了一个噬血到残忍的恶魔？
恶魔是无法救赎的。阿亚对上他的眼，淡淡问道：“那么此刻躺在医院的小P呢，就因为帮助我离开，她需要受到那样残酷的惩罚？你是否，能给个合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