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1 / 1）
十三．
时已接近午夜，此处却仍是霓色灯光流影，轰鸣电子音下的身体舞动纠缠，活色生香。灯光到了吧台前隐去热度和尖锐，多出一层朦胧静谧，面容英挺的酒保擦拭完最后一个透明玻璃杯摆放好，不自觉地，目光又投射到靠近吧台位置上的那个身影。
一身暗色的太妹装扮，趴卧在桌子上已经醉得不再清醒，看看她面前或立或倒的酒杯，他摇摇头，女人喝酒就是麻烦的主。三杯两盏就倒下，还招蜂引蝶。
有一只手伸过来，带着急迫和烫人的热度贴到她脸上，她皱皱眉，还不待开口就发觉腰被大掌攀附上搂住，一个略显急切的声音蓦地钻入耳际。
“我的好妹妹，怎么一个人喝酒呢？要不要哥陪你~”
努力下流的口吻，听在小P耳里让她猛嗤一声，拍拍腰上那只肥硕大手，她半睁开醉得几乎目不能视的眼睛，“喂，识相的，滚远点。”
“嘎嘎，哥就喜欢这火爆脾气。”
她穿着露脐装，白腻腻的腰腹肌肤裸/露在空气中，引得他直想掐上去抚弄。下一瞬一杯冰啤扑面而来，在他呆怔的表情中兜头淋下，她奋力甩脱腰上的手一脸暴躁。
“你他妈会不会死远点？摸什么摸，要找小姐滚去左拐第三条街，妈的，晦气。”她虽在醉中，骂人的话却十分利索，一边吐槽一边混沌地回忆着刚才摸着手机给谁打过电话了？
男人僵笑的脸兀地变形，不过一时搭讪把妹，一旁目视者的讥笑和起哄让他成了落人下口又难堪的笑柄，心里不由怒火雄起，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太妹，身边没个人陪还喝成烂醉，当他怕了她那副颓废样？今晚不陪陪他，她也甭想走。
僵持久久不下，那毛手又摸过来摩挲她后背，另一只大手钳子一般狠力抓住她抵抗的双手，毕竟男女悬殊，很快她就觉出粉碎一般的痛，下意识又大骂出口。男人吃够豆腐，那些劣质到难以入耳的脏话让几欲停手的他怒火复燃，两人几乎脸贴脸像最无知的乡野人一样扭打起来。前来劝架的酒保甚至不能分开。
直到一声清脆的破裂声，玻璃碎渣四处飞溅，不知何时进来的女生手中紧握砸出尖锐棱角的酒瓶，直指男人，“强哥的女人也敢碰，你是活腻了还是不要命了？”
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学生装，中等个头身影单薄，可是她半眯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盯紧他，脸上平静无波，嘴角却扯出愈见深意的笑，他咽下口水，努力平复心中忽起的紧张，只问谁是强哥。
“哼，强哥的名号都没听说，果然没出来混过。”莫霏稳下脚步走近两人，“不然你以为，哪个女人敢和她一样深夜喝到肆无忌惮？”顺便剐一眼不安分的某人。
“是，是么……”
一出酒吧两人先是淡定步行几步，到了拐口看不见的地方下死力疾奔，一直到深入小区的巷子尾，她们靠墙大口喘息，惊甫未定的脸因为疾速奔跑泛出潮红。小P一时惊吓又加上跑步吹风，酒意早就退去，她弯下腰忽然笑得飙泪。
“强哥的女人，亏你想得出来！”
莫霏抓抓头，现在也后悔是上海滩深度中毒了吗，不过糊弄了那个人就好，境况一旦安全，她随即冷下面容。
“你半夜酒吧鬼混还闹事，如果不是一通乱七八糟的电话呼我过来，预备一个人怎么处理？”由忧而生怒，她定定看着笑蹲到地上的小P，直到笑容变了样，压低的头颅一声不吭，渐渐有水渍打到地面晕染。那句我找了你好久，是怎么都不能出口了。
当一个不习惯哭的人落泪，最好的方式不是安慰，言语在这个时候变得苍白，莫霏贴墙缓缓坐下，在她身旁不远的位置。不曾说话，却以隽永的姿态陪伴。
“喂，什么人啊你，也不安慰安慰。”许久，小P抬起头，一张黑色残影遍布的脸神情些微滑稽，却顽固盯紧莫霏。
面对难得孩子气的她，莫霏有一会没有出声，天上夜幕像极了深□□点缀万千银钻，月光流泻寂静无声，在这样静谧安详的时候不该表露太多有实质的重量，但是莫霏深呼吸，眼神带出悠远。
“小P，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执念是会把人逼疯的。”
她一直明白小P对未知真相前的那段过往无法忘却，只是不能理解面对几近残无的旧人形象，小P放弃，退却，是如何也不能用别的人替换那些回忆。
唔，执念啊。墙角阴影里的小P沉吟片刻，不置可否地笑笑。
“光说我，你就不是了吗，”她摸摸空口袋，忽然想抽根烟，“别说你完全不知道莫韩楚这些年的古怪是怎么回事，我早说过，他见了你就恨不得把人藏起来。”
她似乎觉得好笑，乖张的笑响在莫霏耳畔，“他难道不了解你莫霏为人吗，呵，含辛茹苦把人拉扯大，一把屎一把尿，到头来跟着他乱来？”
声音有些尖锐了，莫霏下意识揉揉耳朵，沉默。
这就是属于她的执念么，固守规则，不让太过甜腻的情感扰乱本就混乱的人生道路？固守下去，虽然有些艰难，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置那个少年多到溢出眼眸的热度，至少，至少他和她不用面对千夫指吧，该埋葬的秘密就让它随父亲而安，那么本就不太漫长的一生也就走完了吧。
可是怎么办，已经无法再漠视他脸上一再暗沉的痛楚了呢。
她慢慢抚平衣角细微的褶皱，没有看小P，却是第一次因为无措黯然而笑：“没有办法了呢，已经，没有办法装作看不到了。”
“啥？”
“这些年他真累，怕我发现他所想的就装作问题少年，逃课上网，也不回家，一边让我不得不关注他又不愿太靠近我。”继续微笑。
都知道的啊。那样偏执却稚嫩的方式。
小P越听眉头越紧：“喂，你别说你真放开一切吧，他要是让你跟着他那什么，你等着，我非剁了他。”
“那么小P，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满是笑意的眼睛看着眼前与她情同姐妹的人，尖利直白，“他是最重要的人。”
不是曾经深刻的方可谖，也不是无论如何不能舍弃的小P，更不是对她一再宽厚跟随的王赟。甚至，不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她敬爱如山的父亲。
“所以，没有人能在我眼前伤他。”
毫不容缓的肯定。
小P目光直视，呆怔的表情摆在平时必定被自己唾弃。
“你……你们，是亲……”
如释负重地，她吐出今晚最后一个秘密，像是轻松玩笑般道：“不是，不是亲姐弟。”
“……”小P想，如果此时有一道闪电，她铁定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知道一个隐匿多年的秘密容易，然而被当事人揣着原因放在兜里不松开，心里紧着揪着，这种抓狂几乎让小P本就不好的耐心瞬间耗尽。在紧急追问逼问加拷问后，莫霏端着该死的微笑的脸，牙关却丁点不见松动。
“不是不愿说，小P，这件事我从知道那刻起就揣在心里捂严实，半点不能松动。如果不是太久，我窝得受不了，今晚也不会告诉你一个。”
对不起，那是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能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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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霏回到学校附近的住处，远远看到小屋透出暖黄的亮度，一颗心终于放下去。嘴角不自觉上扬。她想她可以忽视小P临分手前过分严肃的警告。
“怎么说你好，你肯说出这件事，就证明你已经动摇了，可是莫霏你要记得，既然不能让人知道血缘的真正关系，那么你们就只能做一辈子姐弟。”
拨云见日，到了这一步，她很容易就看清漾在心湖底每一颗石子。
匍匐在桌前熟睡的人仍是自小熟悉的耀眼容颜，夜幕灯光下，平日倔强冷凝的面部线条柔化许多，像个茫然深梦的孩子。只是眉心微蹙，似乎梦中也牵绊着不安。
如何告诉自己，你不是与我以最牢不可破的血缘紧密牵连的人。
如何在知道讲出这个事实就解开阻拦和束缚，却毋宁死也要老来带着它入坟墓呢。
伸手轻柔抓梳那些卷翘微乱的亚麻色头发，她下决心，无论前面面对的是什么，她要对他好，一辈子好，不管以什么身份。本就，欠他的啊……
所以第二天莫韩楚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看到地铺上某个犹自睡觉的人，他下来踢踢她，皱着眉提议，今天补过生日吧，她才会欣赏答应。即使，他的脸明显臭得厉害，显然仍计较昨天她的抛弃。
地点也由他定。寿星慷慨让出选择权。
当两人直面眼前矗立圆形拱门口的人形维尼熊，一左一右，正憨态可掬地送往迎来，莫霏只觉得眼角抽了抽，面无表情道：“你确定一个刚开始奔三的人，该来这里庆祝破蛋？”
莫韩楚啧一声，径自拉了她的手往里走，不是希望环游世界么，让这里成为第一站，不好么？
握在手心里，柔若无骨的存在，他在前面隔开周末汹涌而来的人潮，心神却停留相触的小片地方。感受到她隐隐抗拒的缩回，他下意识收紧手掌，只一会，她就不再抗拒，任由他牵引着走进一片灿若童话的国度。
毕竟是游乐场，随处可见稚嫩童颜，挂了满足的笑容催促家长带往东，带到西，他看看身旁这个很快就神思飞扬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另一只手插在裤口袋里捂太久，已经微微发汗。
接下来莫霏的喜好让他纠结很久，仍是默了。过山车，激流勇进，蹦极，过于刺激的项目，他在呼啸过耳的风中勉力克制才未发出难堪的呼叫，原本计划的双人旋转木马被她无视而过，却沉浸在这些忙着尖叫的乐趣中。然而身边就是她快乐到极致的尖叫和笑声，他短时间的抱怨悄然消散，凑过头趁她不注意，吻落上发顶，胸腔像鼓风饱满挺立的帆，几乎餍足了。
直到坐进涂染成葱绿色的轿厢，莫霏扑腾了半天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她看着莫韩楚白得发青的脸，捂脸哀嚎一声，玩得太尽兴忘了他恐高啊啊。他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我不会这么没用的。”
幻彩摩天轮旋转启动，色彩各异的小盒子承载了重量慢慢升高，脚下的人群再听不到哄闹声。当他从口袋掏出捂了多时的丝绒盒子，在她眼前打开，神情认真到肃穆，她忍不住惊呼，眼前的戒指线条流畅，戒身全无纹饰，镶嵌其上的钻石却闪烁夺人心魄的色彩。Code blue，冷蓝流光。
“生日快乐。”我的，莫莫。
“这这……”她盯着被他套入指尖的美丽，难以置信。惊讶过后，习惯了冷静的头脑开始分析戒指的样式，钻石纯色，她不知道他一个刚及成年的学生哪来这么大架势。
“傻瓜，当然是仿制品，你只管戴着。”他叹息一声，几乎快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这个唯有他们的密闭的世界里。
莫霏长时间看着那张溢满宠溺却克制情愫的面容，摩天轮刚好到了最高点，她似是歪头笑了笑，嘟哝一句“不知谁才是傻瓜”，接着伸手扳正他的脸，依偎着，唇齿相贴。
摩天轮有个传说，如果你和你的恋人一起坐摩天轮，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那个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莫韩楚生平第一次忘了掌控自主权，甚至那条丁香小舌窜入口中，追逐着与他的贴合翻转，舌头粗糙面摩挲的刹那两人都满足地低吟一声。怎么都预料不到，亲吻也可以如此狎昵。
“嘿，往这边走了！”她就在不远处，隔着几名游客朝他喊，他仍然沉浸在刚才呼吸急促的体验中。
枪声响起的一刻，他下意识回头，子弹以目不可见的速度飞射而来，心重重一沉，躲不开了……
她的笑声还在耳畔，巧笑倩兮，勇敢跨越了固守的伦常和雷池，再也不回避他的靠近。
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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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郑立当场，迈不开脚步，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漾在脸上。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吗。
她看着汹涌奔赴而来的人潮，死死盯住人头攒动中的缝隙，想要找出中那抹白色校服衬衣。
没有。
找不到。
那么躺在地上了吗。
眼泪夺眶而出。什么最高点的亲吻，就会一直走下去。骗人。
原来童话和传说，只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