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陌生(2)(1 / 1)
永远淡漠的语调,丝毫不会引起一丝波澜,可却能一字字地将自己慢慢击垮。
一张巨大的网撒下,慢慢将自己笼罩其中,那个网他亲手织就,在捕获到猎物的时候,猎人的嘴角会挂上得意的笑,然后一脸灿烂地对自己说,“棽棽,你跑不掉的。”
而她,就是那个猎物,那张无形的大网,自己无论如何挣脱,都逃不出。
可能是不想逃,那么温存,她如何会想逃?
棽棽浅笑,真是年纪大了,连幻听,都出现了。
“棽棽,是你吗?”
他又喊了一次,依旧是不轻不重的语调,可偏偏,听起来,那么让人怀念。
止住前进的脚步。
陆棽棽你还没老,这不是幻听。
他是存在的,不在外太空,就在这个地球上,真真实实地,在你可触到的身边。
回头,慢慢迎上他的目光。
那个金丝半框镜片后的两只冰冷深邃的瞳孔像要射穿她一样,他定定地盯着自己,深褐色的眼珠,一动都不动。
棽棽暗自想,如果这个男人肯为医院做贡献,病患们做X射线的钱,一定会省下不少。
这不是白日梦,她没做梦,现在,是深夜……
所以,她敢直视那个要看穿她的目光了。
所以,她敢触碰那个曾经最熟悉不过的温度了。
所以,她轻轻握住了那个向她伸出的温热大掌,稍稍一碰松开,没有了少时调皮轻点他手指的小动作,然后对着他微微一笑,“先生你好。”
“小姐你好。”
男人似乎并没有意外她的话,轻松应答,将手收回大衣,看着面前黑发如瀑的女人,嘴角上扬,“舍得回来了?”
这是熟人之间的问候吧,原来他们现在,是熟人……
他说过,他是没有过去的人,他的过去早被一场意外带走了,如果没有陆棽棽的出现,他的一切,都不会好起来。
可她又何尝不是因为有了他,才变成现在的陆棽棽。
她幻想过好多次再见他的场景:
时间最好在阳光灿烂的时候,地点要在喧嚣的街角,眼眸交汇的时间要刚刚好,记得时刻微笑,比任何人都温暖的笑,然后轻松地来上一句“好久不见”,或者像现在的情况,张口对面前的一对璧人说,“你们真得很搭”,外加一句恭喜,由衷的恭喜。
可现在。
懊恼、结巴、从前,统统涌上心头,冲破了仅有的理智和判断。
“对……对不起,先生可能认错人了。”
逃走,漫无目的地逃走。
逃跑过程很不完美,手背被楼道墙上不知哪里的钉子划到,留下了不重的一道血口子,她想,她是时候得和医院提提建议了,把多余的钉子,赶紧清理掉。
而她的心脏,也该适时地清理些占据太久的内存了。
比如,那个常年不用,名叫顾骞昰的硬盘。
“骞昰。”
女人看着他瘦削的侧脸,再看看那个逃走的背影,嘴角紧抿,淡淡道,“骞昰,你?”
顾骞昰是笑着的,可那个笑容怎么那样疏离,那样冰冷,那样生人勿进。
当然,那个生人,应该是她——柯子陵。
“子陵,我认错人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那人已经迈着大步离开。
柯子陵立在那里,脚步久久不能挪动一步。
他在装傻,那个女人分明就是她,她回来了,真真实实地,存在在他们的生活里了。
“是他,对吗?”
棽棽回头,看着披着军装穿着病号服缓缓走近自己的曹敬溪,轻轻咬唇,点头,“我……我不知道他会来。”
“一个城市怎么会碰不到?你是傻瓜吗?”
质问的语气里带了心疼。
将她拥入怀里,抚了抚她的长发,“带你逃走好不好?棽棽,我带你逃走,好不好?”
棽棽抬眼看他,目光澄澈,浅浅勾起嘴角,“我…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棽棽,忘了他。”声音依旧是浅浅地,柔柔地。
棽棽笑了,“和你手下的兵也是这么说话的?”
“就你一个。”
任由他拉着走回病房,看他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忍不住笑出声,“曹敬溪,谁大半夜地出院啊?”
“棽棽,我从不开玩笑。”想了想,补充道,“刚刚的话,没有开玩笑。”
“让我好好想想。”
倒了热水递给他,看他喝下,开口埋怨,“身体刚好就乱走,该怎么罚你?”
“就罚……抱抱我吧。”
棽棽浅笑,两手环上他的腰,“可能……很难爱上你的。”
“说明还有机会。”
怀里的人不说话了,很久,曹敬溪才感觉到胸前的湿润,缓缓抬起她的脸,笑着拿毛巾给她擦干净,“丑死了。”
“丑你还娶?”不高兴地撇嘴。
看到她手背上的血印,取了抽屉里的棉签轻轻擦拭,棽棽咬唇,看他认真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不是……”
还是没说出来,她实在觉得难以启齿。
“棽棽,你很干净。”
“可我……”
“我说了你很干净。”
曹敬溪脱去军装重新躺回病床,棽棽笑着看他,“我会努力,努力学着爱上你……”
“好。”
那人欣喜地点头,翻身睡去。
“棽棽啊,正找你呢。”
刚关上门就听到护士贼兮兮地喊她,“过来,赶紧的。”
棽棽摸摸鼻子,“怎么了?”
“棽棽我跟你说啊,刚刚我听到特护病房的那个男人说话来着,还是关于你的。”一脸八卦模样,两眼冒着金光,“要不要听?”
棽棽有些摸不着头脑,“特护病房?”
“对呀,你刚刚还问我来着,那男人叫顾…顾什么来着?”护士想了想,猛地一拍脑门儿,“对,顾云飞。”
棽棽惊住了,赶紧拽着她离开楼道。
病床上的人听着门外的声音,拨出了电话,“给我送份儿表格,对,结婚报告。”
棽棽立在墙角,看着离开的护士,沉沉地闭上眼。
这个夜晚,注定太多意外,太多了……
美好的假日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打断,彼端的那个声音,轻轻唤着她棽棽,只不过,不是她想听到的,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换好衣服出门。
“我以为你不会来。”
柯子陵一身深色制服坐在那里,看着对面一身白色棉服梳着齐腰长发的女人,笑了,“还是喜欢白色,没变。”
“当然,这个颜色最干净,也最适合我这种不干净的人借来假装干净,你的邀请,我自然会来。”
棽棽不在意她略显不悦的目光,看向一边年轻的侍者,“要一杯加浓的黑咖啡,三倍的加浓。”
“小姐稍等。”
柯子陵眨眨眼,长勺搅动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浅笑,“一直不理解那么苦,你怎么能咽得下?”
再苦也咽得下了,何况,她压根儿不懂,什么苦,咽不下。
棽棽没心没肺地笑,“都说了在装啊,难道柯小姐不知道?”
将放在面前的温开水一饮而尽,向沙发里靠了靠,很认真地看她,“你还是那么耀眼夺目,即使穿了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最难看的衣服,有话请直说。”
柯子陵没在意她字里行间地揶揄和讽刺,不过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其实不变,倒也挺好,所有人都在变,唯独她。
“他是你爸爸,我觉得,你该去看看他。”
语气很认真,像是好心地奉劝。
可听得那个人,只在那里不在意地笑,“抱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柯子陵无奈摇头,“你怎么就是不认输呢?”
“谁说我没认输,我三十年前就已经输了,对不起,我一个孤儿院出身的人,不配拥有一个身为高官的父亲,咖啡麻烦你买单,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很穷。”
缓了缓几近发狂的语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柯子陵低笑,端了那杯加浓的黑咖啡轻抿一口,微微蹙眉,“果然,是得装呢。”
棽棽站在街角,一阵苦笑。
她早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之于柯子陵,之于顾云飞,之于顾骞昰,她都是输家,连自己都赔掉的输家。
父亲,她何曾不想像别人一样拥有父亲呢,可惜,那个自己所谓的父亲,让她永远地离开这里,他亲口对她说的,不带一丝感情。
“我们领养了作为孤儿的骞昰,而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女儿,不好意思,我们有种种原因,不得不这样做。”
“对不起孩子,你还是姓陆的好,姓了顾,对你,对我们,都不好,况且,我们认为子陵她,比你合适得多,所有方面,都合适。”
“虽然你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可我们不会让你进顾家大门的,即使作为顾骞昰的妻子,当然,你也不可能成为顾骞昰的妻子,只要我活着,我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听说你被剑桥医学院录取了,恭喜,如果钱不够,我有。”
一天之内,她从幸福的云端跌入深谷,一天之内,两次被顾家的太上皇传唤,他只要一个结果,只要她离开,怎样都好。
被选择,被抛弃,或许吧,这就是命。
人能胜天,可赢不了命。
顾云飞,你是怎么满脸慈爱地讲出那些话的呢?
看看手表,招了路边的出租坐进去。
街边的那辆黑色轿车缓缓地跟了上去,驾驶座上的人戴着墨镜,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却淡漠中显出迫切。
他迫切地想知道前面车子里,那个女人的一切,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