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陌生(1)(1 / 1)
故事发生在医院的心内科,没有偶像剧流光溢彩的完美画面,纯白色的空气中,周身刺鼻的消毒水弥漫了全部呼吸,来来去去匆匆的脚步印证着这里所有人的忙碌,查不完的病房和写不完的病历见证了棽棽回国后第一个折腾人的夜班。
“棽棽,交班表。”
护士递了手上的夹子过去,看了眼旁边一动不动正盯着窗外的人,拿胳膊肘捅捅她的,“喂,冻傻了?”
“下雪了呢。”
棽棽回神,接过册子扫了一眼,随手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刚提笔,目光凝滞在三个字上,顿住。
“这……”
笔尖指向那个名字,语气淡淡地。
护士瞥了眼上面的名字,随手翻开手边的病历夹。
“特护病房顾云飞,男,五十六岁,冠脉狭窄,一早发病送来的,家属主张搭桥,主治周医生已经安排了下礼拜主刀,你要见?”
“不用。”
笔顿了顿,快速在值班医生那栏签下名字。
——陆棽棽
“话说棽棽啊,你刚来医院的时候我都搞不懂你叫什么,后来翻了字典才知道,你这两个字啊,可真不常见。”
护士接过本子,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晃了晃脑袋,“果然喔,教授说大医生都练过字的,现在看来确实是,还真不像女孩子写出来的。”
棽棽低笑,“好好上你的夜班吧,多话。”
“哎,等等……”
回头疑惑不解地看她,“还有事?”
“这个。”
一盒蛇油膏递了过来,“周医生之前就要给你这个,结果忘在护士站了,一天三次,一准儿就好了。”
棽棽笑着接过,“替我谢她。”
“啰嗦。”
嫌弃地冲她挥挥手,埋头刷刷地翻着手上的病历看起来。
将蛇油膏装进口袋,瞥了眼自己右手小拇指上的冻疮,两手插兜,晃悠着回办公室。
顾云飞,顾云飞。
脑袋里一直乱撞着这三个字,或轻或重,弄得她有些头疼。
一间间病房缓缓走过,拧开其中一间还有微弱灯光的,走进去看着仍旧埋头看书的人,秀眉微蹙,“怎么还不睡?”
曹敬溪抬头,一身白大褂的人立在床前,笑了,“陆医生不是也没睡?”随手按灭了台灯,病房登时陷入黑暗。
棽棽有一瞬地怔愣,呆呆地立在那里不动。
黑暗中,那人笑着问,“干吗不开灯?难道真得对我有所企图?来吧……快,赶紧的,这儿还等着呢。”
听得出他的欢喜,棽棽撇了撇嘴角。
每个人的身边总有这么一个人,你绝对跟不上他的思维。
不用想也知道他得瑟的笑容正乐不自知地挂在脸上,棽棽按下开关,白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坐在病床边,“你什么时候出院?”
“这是你的事。”耸耸肩,一脸不在乎。
嗯,这确实是她的事。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夺了他手上的书,很认真地看他,“曹敬溪同志,我们得好好谈谈,趁现在有时间。”
“好。”
这么爽快?
“……”
是,他是答应了,可紧接着拉过自己的手是算什么?
很炙热的温度,棽棽突然有些不适应,轻咬下唇,“都老大不小了,赶紧松开。”甩了甩,无奈,自己的力气和病床上的人,相差甚远。
“棽棽啊,我们结婚吧,好不好?和我结婚好不好?”
脸上已经没有了调侃的表情,异常严肃。
什么时候把话题扯到这个上面了?
棽棽白他一眼,想了想,轻声问,“为什么?”
曹敬溪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别扭的人,抬手抚了抚她长至腰间的长发,“因为……”
“你倒是说啊。”有些不耐烦。
病床上的人在笑,纯粹地傻笑,张张嘴,凑过去亲了她的鼻尖一下,“因为,我喜欢长头发的。”
这什么理由?
不想理他,起身就要走,无奈,手依旧被紧紧握着,甩了甩,“松开。”
“不松。”
男人满脸窃喜,起身将人揽进怀里,头埋在她发间,低低地开口,“陆棽棽,让我娶了你,好不好?”
怀里的人傻笑,“你这是求婚?”
“嗯。”想了想,点头,“棽棽,你答应了我就出院好不好?”
答应求婚=出院?
什么歪理?
退出他的怀抱,眼睛闪了闪,笑出声,“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棽棽,跟我结婚好不好?”表情依旧认真。
“即使我根本不爱你?”
棽棽从未和他这么说过,那人明显一顿,然后缓缓点头,低声道,“我……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那还愿意?”不死心地问他。
“愿意。”
语气肯定,让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定定地看她,笑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你,真的,只是……”抚了抚她的长发,“只是这个……很美。”
“讨厌。”
丢下一句,关门跑出去,随手关了灯。
曹敬溪抬手取过床头的手机,拨出去,“棽棽,以后你再逃走,只能我去追,追的那个人,也只能是我。”
棽棽长长地舒了口气,摸了摸窗前结霜的冰花,滑滑的,凉凉的,不由地缩了缩身子,抽回手指,想着刚刚的电话,扬起嘴角。
B市的深冬,她还是不太习惯,尽管已经穿了加厚的毛衫毛裤,脚上还踩着厚实的皮靴,可还是觉得冷,彻骨得冷。
当班护士刚刚看她缩着身子窝在那写病历时调侃她,“陆医生,真想不出你在欧洲这么多年的冬天,到底是怎么过的。”
听说那里的雪可以到膝盖深,或者更深也说不定。
听说那里的人很抗寒,应该是整天吃牛排的关系。
听说那里的天气整天阴沉沉,想想都没什么好心情。
确实——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明明这里是家,却偏偏觉得,比那个万里之遥的漂泊之地,还要更冷些。
猛地想起那个名字,手指撑在大理石板上,却意外地没觉得冷,她没看到,自己双手的骨节,微微发白。
顾云飞,顾云飞,你又出现了。
看着窗外漫天的飞雪,往事,如注般涌上心头。
“不好意思陆小姐,我觉得门当户对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你一个孤儿,嫁入我顾家实在不合适。”
“不好意思陆小姐,如果你需要钱,我给你,毕竟,你一个人生活不容易。”
“不好意思陆小姐,我不希望你和骞昰继续纠缠下去,这样对你,对我们顾家,都没好处。”
“不好意思陆小姐,我想知道你的决定,或者是你的承诺,离开骞昰的承诺。”
语气谦卑而恭敬。
短短四句,足足四个不好意思,四个陆小姐。
即使他们已然光明正大地交往五年,可他还是在他们领证的前一天那样对自己说了。
也对,自己真得配不上他,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配不上的。
这世上有千万种爱:
千回百转是爱,千言万语是爱,千恩万谢也是爱,可有种爱,叫蓦然回首。
可以关于她,或许,也曾经关于他和他们。
她没想到在这个窗外飘雪的深夜会再次见到他的,确切地说,是他们。
楼道的尽头,隐隐闪烁着略显刺眼的白灼灯光,一对耀眼的璧人,朝自己这个方向缓缓走来。
五年前她逃走,五年后的她,依旧想逃,可不知腿是突然怎么了,定在那里不动,难道是冻着了?
如此想来,淡定了许多。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立在那里,当雕像的。
“骞昰,不会有事的。”
一身暗红大衣的女人轻声开口,语调温暖依旧,最起码在她听来,那个声音永远不会刺耳,而女人身边的人从旁经过,没有停留。
骞昰。
那曾经,也是她的骞昰,她一个人的骞昰,可现在……
男人说了什么她没有听到,只是她想,依旧是从容的语调吧,不,她想多了,他好像从未着急过,即使现在那里躺着的,是他崇敬一生、为之荣耀的父亲。
就这样吧,她还有自己,足够。
那个冬天,好像也是这样飘雪的日子。
自己改论文迟到了,那时他一身深色大衣等在那里,她找遍整条街道,蓦然回首,那人在灯火阑珊的尽头,目光交汇,时间,刚刚好。
他抬眸望向自己的那刻,她也刚好迎上那个从容中略显焦灼的目光,然后自己挂上淡淡的笑走近他,一步步靠近那个心脏思念深处的巅峰,然后用很小、却很真的声音在他耳边开口。
“顾骞昰,我好像,想你了。”
那人嘴角挂着一抹理所应当的笑,然后自己被迅速带入那个温度刚刚好的怀抱,是刚刚好吧,不算炙热,却异常温暖,他在你耳边娓娓道来,用很大很大的声音告诉全世界。
“陆棽棽,你别无选择。”
他那时还真是霸道,还真是骄傲到自大,可她却偏爱那种霸道,偏爱那种骄傲,甚至是疯狂地迷恋,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而现在,她只能小声地告诉自己:
陆棽棽,你输了,你再也不可能,冠上他顾骞昰的姓氏了。
顾骞昰,顾骞昰。
这三个字,怎么那么好听。
棽棽揉揉眉心,朝前迈开步子,就这样吧,安静地走开,从此,再无瓜葛。
“棽棽,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