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一切木
质结构部分,大到房架,小到交通标志牌,乃至沥青路面,或用于修筑工事,或充
作燃料,而一切可以当做食物的东西,如树皮、树叶之类,都被尽情地送入口中,
化作维系呼吸运动的热量。
战后长春只剩下十七万人。
一是存有幻想,二是顾及军心士气面子,围困之处,国民党不准百姓离城。尚
传道提出“人人种地,日日练兵”,号召军民同舟共济,保卫长春。郑洞国讲台湾
正在训练大批美械新军,即将开赴东北大举反攻,只要守住半年左右,大局能扭转
。
幻想成为幻想,口号只是口号。即便人手一把锄头,掘去沥青的马路能长庄稼
,也得等到秋后才能吃到嘴里,而存粮只能吃到七月底。五十万张嘴,成了国民党
的沉重负担。
七月下旬,蒋介石致电郑洞国,从八月一日起,疏散长春哨卡内人口,只准出
卡,不准再进。
共产党早已森严壁垒。六月二十八日,一兵团政委萧华在围城政工会议上说∶
敌人疏散人口的方法,可能有以下几种∶一、 强迫逼出,二、
组织群众向我请愿,三、 搞抬价政策,收买存粮,逼得群众无法生活不能不
外逃,四、 出击护送群众出境。因次我对长春外出人员一律阻止,但不能打
骂群众,纵有个别快饿死者须要处理时,也要由团负责,但不应为一般部队执行,
更不能成为围城部队的思想。
八月十七日,一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唐天际,在围城部队高干会议上的报
告中说∶
在围城时期,基本上还是执行围困封锁,禁止人民与长春市之来往
,禁止与长春之贸易关系。但在我警戒线附近,因蒋匪之抢掠驱逐与强制疏散而奄
奄待毙之饥民很多,死亡率很大。这些人已经不可能回到长春市内增加敌人之负担
,故我们还是必须加以救济。这对我们的政治影响及部队的影响是很大的。关于放
出与救济这些难民有以下几个原则∶
甲、难民已进入警戒线内及警戒线外附近之地区,或我军攻占之地区,对是饥
饿死亡很严重者,放出或予以就地救济,至于城内及敌乘隙新疏散出来之难民则暂
不能救济,待调查之后听候处理,对于尚存有粮食,或将存粮出卖者不予放出。
乙、不是大批号召及整批自流的放出,而是在部分地区(即指定一定的放行之
道路)采取部分的放行,故可先派工作人员进入难民地区进行调查,将真正的难民
予以组织,告以放行之时间地点,并予以证明,每一期预计放行之数目要先期报告
,以便准备救济。
丙、在放出之难民中,工人与学生可以吸收者经难民处理委员会转至适当地点
收容,但不是号召城内工人学生都出来。对于真正有特殊技术之人才,可以号召争
取其出来,亦送委员会。
九月九日,“林罗刘谭”在给毛泽东的报告中说∶
我之对策主要禁止通行,第一线上五十米设一哨兵,并有铁丝网壕沟,严密结
合部,消灭间隙,不让难民出来,出来者劝阻回去。此法初期有效,但后来饥饿情
况愈来愈严重,饥民变乘夜或与白昼大批蜂拥而出,经我赶回后,群集于敌我警戒
线之中间地带,由此饿毙者甚多,仅城东八里堡一带,死亡即约两千。八月处经我
部分放出,三天内共收两万余,但城内难民,立即又被疏散出数万,这一真空地带
又被塞满。此时市内高粱价由七百万跌为五百万,经再度封锁又回涨,很快升至一
千万。故在封锁斗争中,必须采取基本禁止出入,已经出来者可酌量分批陆续放出
,但不可作一次与大量放出,使敌不能于短期内达成迅速疏散。如全不放出,则饿
死者太多,影响亦不好。
(二)不让饥民出城,已经出来者要堵回去,这对饥民对部队战士,都是很费
解释的。饥民们会对我表示不满,怨言特多说∶“八路见死不救”。他们成群跪在
我哨兵面前央求放行,有的将婴儿小孩丢了就跑,有的持绳在我岗哨前上吊。战士
见此惨状心肠顿软,有陪同饥民跪下一道哭的,说是“上级命令我也无法”。更有
将难民偷放过去的。经纠正后,又发现了另一偏向,即打骂捆绑以致开枪射击难民
,致引起死亡(打死打伤者尚无统计)。
比之草民百姓的命运,人世间的一切苦难都黯然失色了!
白 骨 之 城
“兵不血刃”的长春之战,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推上了第一线。
尚传道在回忆录中写道∶“根据人民政府进城后确实统计,由于国民党‘杀民
’政策饿、病而死的长春市民共达十二万人。”
10月24日,南京《中央日报》在一篇《长春国防守经过》中写道∶“据最
低的估计,长春四周匪军前线野地里,从六月末到十月初,四个月中,前后堆积男
女老少尸骨不下十五万具。”
长春变成不折不扣的死城,饿殍之城,白骨之城。
天遢了
67岁的宋占林老人,离休前是长春二道河子区城建局环卫科长。
老人说∶
1948年春节前后,吉林和周围城镇有钱人都往长春跑,中农也跑,大车、爬犁
络绎不绝。国民党宣传共产党“共产共妻”,“流血斗争”,都害怕。长春一下子
就变挤了,住房紧张,煤柴紧张。稻草最贵,一斤稻草换几斤大豆。跑进城的难民
都有马。那时粮食还不见紧张,大豆有的是,都用豆饼、大豆烧火做饭。我家也是
,锅上锅下都是粮食。天热时就不大行了。先是把黄豆磨成面吃,不消化,胃受不
了。难民杀马,烤马肉吃,像现在街上烤羊肉串儿似的。最先饿死 的不少是
难民,和进城谋生计的手艺人。
我就这二道河子生人。父母、兄弟四人,四个妯娌,三个孩子。我们兄弟身强
力壮,我和大哥是木匠,儿哥是铜匠,在贫民区中算中上等人家。就这样,十三口
之家也死了四口∶父亲叫流弹打死了,孩子全饿死了。
朝阳区东朝阳路九居民委员会主任李素娥老人说∶
那时,我家住在老虎公园(今动植物园)北门。一家八口,父母和六个孩子,
我是老大,那年十六岁。父亲在南岭运动场画跑道圈,原来就病恹恹的,最先饿倒
的,接着是大弟弟。男人不经折腾,女人抗劲儿。我们家全靠我折腾了。爹妈常说
∶是素娥救了一家人那!
【······】
李素娥∶
每天都有饿死的人。死在家里的不知道,路边越来越多。我在南关永安桥头卖
大米,身后咕呼一声,一个老头就倒那儿了。灌口米汤就能活过来。有收尸队,一
路捡,往车上扔,说“喂狗”。狗吃人,人吃狗,那狗才肥呢。
宋占林∶
死人最都的洪熙街和二道河子。洪熙街什么样子没见到,二道河子十室九空。
开头还弄口棺材,接着是大柜、炕席甚么的,后来就那么往外拖。也没人帮忙
了。都死,谁帮谁? 拖不动了,就算到地方了,坐那儿就动不了了,也死那
儿了,最后也没人拖了。炕上,地下,门口,路边,都是。有的白花花剩付骨架,
有的正烂着,刚死的还象个好人。大夏天,那绿头蝇呀,那蛆呀,那味儿呀。后来
听城外人说,一刮风,十里、八里外都熏得头痛。
我们家附近没一家不死人的。同院的王青山,五口剩一口。西边何东山,也是
五口剩一口。前院一个姓曾的木匠,七口人剩个老伴。“杨小个子”一家六口,剩
个媳妇。后边一家“老毯儿”(东北称闯关东的河北人为“老毯儿”),六口全死
了。
旧历八月初,我临出哨卡走到现在胶合板厂那儿,想喝点水。一家门窗全开着
,进去一看,十多口人全死了,炕上地下,横躺竖卧。炕上有的还枕着枕头,女的
搂着孩子,像睡着了似的。墙上一只挂钟,还“嘀嘀嗒嗒”走着。
开头见死人掉眼泪,头皮发炸。后来也害怕,不是怕死人,是觉得自己早晚也
是这条道。再往后见了打个唉声就过去了,再往后再往后连个唉声也不打了,也不
把死当回事儿了。
解放后,熟人见面就问∶你家剩几口?就像现在问∶你吃饭了吗?
解放后第一件事就是“救生埋死”。“救生”就是给活着的发粮食,“埋死”
就是埋死人。我参加“埋死”了。干一天给五斤高粱米,干了个把月。全城都干,
全民大搞卫生运动,不然发生瘟疫更了不得。挖个大坑,把钢轨甚么的架上,尸体
放在上面烧。大部分是埋的。有的集中一起挖个大坑埋,有的随处挖坑就埋了。前
院姓曾的一家都烂炕上了,拿不成个了,唉,别说了。第二年看吧,凡埋死人的地
方都不长草,那地太“肥”了。
吉林省军区原参谋长刘悌,当时是独八师一团参谋长。
老人说∶
独八师当时就在二道河子执行围困任务。通信员说有个老太太,把饿死的老头
的大腿煮吃了,吃了也死了。团长吴子玉是个老军,说那能有这种事。通信员说,
不信我领你去看看。进去一看,锅里还剩条大腿。团长回来跟我说,那天都没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