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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象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在梦里,他那个傻哥哥先是抱着他哭个不停,然后又抱着给他喂药喂饭,给他擦洗身体、换敷伤药,搂着他,在他耳边念念叨叨,求他醒过来,还要杀光南晋的人为他报仇。
他认定这只是个梦,因为他的哥哥从来没哭过,就算很小的时候摔了跟头,挨了板子,就算是长大后上战场负了伤,血肉翻卷,甚至父王母妃相继离世的时候,哥哥也没掉过一滴泪。梦很美,他不想离开梦里这样温柔的哥哥,他不愿意醒,不愿意醒过来面对周文瑞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可是身体的反应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他终于还是醒了,睁开眼,再一次看到那个老实又厚道的南晋太医坐在自己床边安静读书的身影,难以抑制的失望与悲哀涌上心头,真恨不能立时死去。
他听到那个太医小心翼翼的问话:“你醒了?喝点儿水吗?” 那语气、那态度,仿佛他并不只是一个囚徒,他将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对方,怕抑制不住将自己悲伤的情绪泄漏出去。可没过多久他便听到有人象头狂牛般冲了进来,扑到自己的床边,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哥哥那张英武的大脸近在咫尺,瞪得溜儿圆的大眼睛遍布血丝,饱含着眼泪,紧盯着自己,颤抖着叫了一声:“岫岫!”
拓跋岫觉得有些恍惚:自己是逃到了梦里见到了哥哥,还是刚刚自噩梦中醒来见到了至亲?
“岫岫”这个名字,只有小时候的拓跋岱才这么叫他,那时候两个人才五六岁大,刚学了字,有一天拓跋岱忽然发觉“岫岫”这个名字,叫起来象叫“秀秀”或者“嗅嗅”,特别是“秀秀”这个名字,明显是女孩子的叫法,而身体弱弱,相貌白净,性格沉静的拓跋岫,哪里是弟弟,分明是个妹妹!
所以他认定了这个称呼,出来进去地追着弟弟叫“岫岫”,就这么喊了几年,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少年拓跋岫敏感地认为这个名字有侮自己的男人身份,在他态度强硬地反对之下,拓跋岱只好委委屈屈地放弃了这个弟弟的昵称,改为对其他兄弟们一样地按排行叫他老四。
在他成人之后,通晓人事,开始对拓跋岱有了不为人知的欲望之后,他曾不止一次隐秘地幻想哥哥再如从前那般亲昵地叫他,可却一直未能如愿。现在在耳边响起的这声饱含万千珍爱的“岫岫”,是真的出自哥哥的口么?
他愣怔着,瞪大了眼极力要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他挚爱的哥哥,可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眨了眨,再眨了眨,视野却每次都被极快地淹没,实在难以看清眼前这不停地唤他“岫岫”的男人。
但他确实知道这就是他的哥哥,不只是那独一无二的叫法,更有那熟悉的声音、气味,就算是身形再模糊,他也能确认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是他的哥哥,拓跋岱!
他怎会在此?
忽然他的心脏揪紧:难道他的哥哥也被南晋俘获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造成的负担使他心跳骤然加快,随即呼吸困难,唇色发紫。吓得拓跋岱一迭声地唤他:“岫岫,别急,别急,你别激动,没事了,没事了,哥在这儿呢,你别急,别急!”一边唤着,一边将内力输入他的身体,帮助他梳通闭塞的脉络。
最终让拓跋岫渡过这次危机情绪平定下来的是夏凡的一声呼唤:“王上!”
他说:“王上,您请让开,让为臣来试试!”
然后夏凡那张满是焦急神色的脸凑到了他的面前,态度恭敬地继续向拓跋岱请示:“王上,您请让开,让臣来用针。”
不管怎样,这个太医既然对哥哥口称“王上”,那就是哥哥没事,他没落到周文瑞手上!拓跋岫心头一松,再一次昏了过去。
这次他昏过去时间不长,很快醒了过来,而此时,拓跋岱也自弟弟身体好转,恢复神智中平静了下来,没再那样激动地扑过来,他神色平静地守在拓跋岫床边,待他一睁眼,两个人便对上了视线,再也无法分开。
自拓跋岫醒来,秦王就象回了春的大地般恢复了真正的气度,温和、从容,再不复从前的忧郁、暴燥,他依然象从前一样一有时间就回到拓跋岫这里,所不同的是,他不再沉默,而是温声细语地跟弟弟说个没完:小五带兵打到了哪里,小六又闹了什么笑话,哪个叔伯又添了胖孙子,哪位中周的大人又在朝堂上讲了什么新鲜事......他轻声细语地说,也不避着人,夏凡听来听去,没一件烦心事。他在一旁看着秦王将弟弟搂在怀里,让他头枕着自己的肩,两个人絮絮低语一派温馨的画面,心生感慨:看人家秦王这兄弟之间多么情深谊厚,再比照自家晋王,更显得周文瑞刻薄狠毒,实不宜为一国之君!
明白自己已然得救之后,拓跋岫对夏凡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不再冷漠以对,而是态度温和,甚至有时精神好了,还会和他闲聊几句。夏凡读过的书多,不止医书,其它门类也有涉猎,而拓跋岫显然看过的书也不少,知识广博,无论什么话题两个人都能聊得投入,往往令夏凡忘了对方的身份,不自觉地平等以待,宛如知交好友。
因为秦王将要大婚,远在各地率军征战的西秦王公大臣们大多将战事停滞,将军队交托副手,尽可能地赶往中周帝都。所以,尽管未将厉王依然在世的消息公之于众,但他的至亲兄弟们却已知道他还活着,到达帝都之后接二连三地前来探望,夏凡在一边偷偷地数过,老五来过,老六来过,老九也来过,他的堂兄弟们来来去去的足有十七八个,这些人来探望他,态度都极恭谨,多是表示关心,希望他能及早康复,但话不多说,军国大事一律不提,拓跋岫待他们也很平淡,从容冷静,并不象在秦王面前那样温和多情。
不关心世事的夏凡并不知道,拓跋岫的身份在西秦来说很敏感,既然拓跋岱复位为王,他拓跋岫就是曾经谋逆篡位的罪臣,按律来论,是当斩刑的!而且,他做出的那些事儿,无论是出卖拓跋野,还是以黑衣卫圈禁亲贵大臣的家人进行胁迫,都是足以让人声讨的罪行,可拓跋岱不发话,没人敢提这茬儿。
拓跋野没露面,直到秦王大婚都没露过面。同样没露过面的还有拓跋锐,拓跋岱大婚之后,这些亲贵相继开始离开,拓跋岫忍不住问他:“锐堂兄为什么没来?”
拓跋岱心里暗暗嘀咕“他怎么还叫他锐堂兄?”,面上却不露分毫,若无其事地说:“他父子图谋不轨,我已经褫夺了他的军职,将他下狱关押了。”
因着拓跋岫的称呼,他没说出更多的情况,其实他不止把拓跋锐关了起来,还废了他的武功,打断了他的手脚,若非念着一丝往日的情分,他会直接令人杀了他!
拓跋岫是多么熟悉他的人啊,他的眼神一变就知道别有内情,可既然拓跋岱不说,拓跋岫也没追问,心里明白这是哥哥在给自己出头报复了他。
对拓跋锐,其实他并不怨恨,各为其主,各尽其职罢了,自己把拓跋锐逼到那份儿上,以他那脾气,还知道给自己留着体面就已经不错了。
又问:“小七呢?” 对这个弟弟,他的感情很复杂,不管是因为什么,自己把他害得那样惨,可是最终却是对方不计前嫌地出手救了自己,幸而自清醒以来,就没见过面,不然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态度来对待这个弟弟。
拓跋岱理解弟弟的纠结,安慰他道:“小七没事,演武堂主病重,他回雍都探望,一个多月前就走了。”
这位演武堂主是位神秘的人物,拓跋岫从来没见过,演武堂的事务向来由副堂主洛南侯出面打理,堂主向不露面。虽然堂主从未出现过,但所有人都确信确实有这位堂主存在。因为洛南侯是个生性谨慎、循规蹈矩的人,他并不是个能挑起大梁主理事关西秦命脉的人物,除非背后确实有人主持决断,不然这么多年演武堂不可能如此安稳、顺畅地运作发展。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拓跋小七是由演武堂主一手教养成人,以他那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来推断,培养他的那位堂主定然是位武功盖世的世外高人。当初他设计小七的时候,不是没有担心过来自这位堂主的报复,甚至他预设了几种面对这位未知高手时要采取的方案,最激烈的手段是设计杀掉那个人,可直到最后,那人也没有露面,他不是心里没有过疑惑,现在看来,难道是因为那人病势沉重,才没有对当时的自己采取任何行动?
只听拓跋岱继续说:“前些天传了消息来,说是老堂主的情况不太好,怕是时日无多了,我叫他不必赶回来了,在那边守着堂主,也顺便安心养伤。”
既然提起了老七,拓跋岱又想起了那件烦心事,忍不住跟弟弟抱怨道:“也不知道老七是怎么了,非要跟个男人纠缠不清,其实以他那身份,就算养几个男人又能怎样,有我在,谁也不敢说他什么,可他又非要给那男人个身份,要娶他做正妃,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想不明白,他脑瓜儿是不是被人打坏了,他喜欢他,爱跟他在一起,私下里爱怎么做怎么做,可为什么非要昭告天下,他七王爷拓跋野娶了个男人做老婆?”
“这要是搁在东楚或者南晋,这也许不算什么,大家当个乐子,打个哈哈道一声七王爷真是风流不羁就算了,可咱们西秦,什么时候出过这种男娶男嫁的勾当,他是嫌自个儿招的非议不够多?”
拓跋岫慵懒地靠坐床上,半眯着眼看着哥哥发牢骚,嘴角微微翘起,心里柔软得象一团棉花,自己哥哥就是这么嘴硬心软,他这是既想保全小七的颜面,又想保全小七的感情,否则的话,他若是铁了心反对小七,也就不会这么烦了。
笑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句:“都想要一统天下了,还分什么西秦东楚,哥,你若是怕小七的事儿太招眼,就先办几场男婚男娶的婚事儿,见得多了,那些人就没那么多心思议论了。”
拓跋岱眼前一亮,欸,是这么个理!他哈哈一笑,高兴地扑过去一把搂住弟弟亲了一大口,大声赞道:“还是我家岫岫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
现在他的朝堂之上,除了中周群臣,还有东楚半境投降的楚臣,甚至还有南晋投靠过来的晋臣,成分复杂,各色人等均有,他只要找几个家伙忽悠那么几句,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为他们主持婚事,不但收拢人心,还开了男男婚娶的先河,等日后小七若是真想娶那男人也就不会那么醒目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