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6章(1 / 1)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陷他于死地,可为什么又要救他,甚至牵累到叶昭南这么高位的密谍?他看向头枕到膝上,缩在一边,默默想着心事的姑娘,不由叹息。他知道这姑娘不是叶昭南的亲生骨肉。叶昭南的孩子,叫叶平安,是个男孩,出生即被换走,抱回西秦抚养,甚至叶昭南的岳父董渊,也在五年前被以假死之计弄到西秦,去照顾叶平安。为了就是预防万一叶昭南的身份泄露,会受到诛连。而现在,这里的一切都要由这个无辜的孤女来承担。
身上的灼烧感更加严重,仿佛无数个小型的火焰在吞蚀着每一寸肌肤,那场大火中挣扎呼号的人,所受的苦痛,也不过如此吧?那一把火烧得可不容易,几个月的心力布置,但求毕其功于一役。那一仗,他赢了,可杀孽也造下,二十几万人马活活烧死,在下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会因此永坠地狱。只不知现在这境地,比之地狱又如何。
体内破碎的经脉,仿佛被什么点燃,散落各处的内息不住翻腾绞动,可那九处至关紧要的大穴被金针刺入牢牢锁住,凌乱的内息漫无目的四下游走,碰壁之后折返,越发凌乱狂暴,带来筋脉碎裂、分筋错骨一般的阵阵巨痛。果然不肯放过他,那碗汤药里,不知道小气的石咏之放了些什么。体内体外的伤痛,让他止不住地颤抖,终于经受不住,慢慢滑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咬着牙,一动不动地承受。
水水听到动静,扭过头看过去,见他双手被反锁着,侧着身子滑倒在地上,昏黄的光线下,只看到濡湿的乱发遮住他的脸,被铁链缠绕的双腿紧紧贴在一起,缩向胸腹,身体随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微微起伏。她知道他是清醒的,可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人,是该恨他吗,作为一个世仇的敌人?可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大楚人,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是个卖国的乱臣?
沾过药膏的手指,渐渐地火辣辣地痛起来,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发红发肿的手指,暗暗心惊,真是霸道的药膏,原来,即使是未受伤的皮肤,受了浸蚀,也会这样痛!火烧火燎的痛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将手指贴到墙上,感觉稍好,可片刻,那火热将挨着的石墙也传得温热起来,她连忙又换地方,寻找每一处稍凉一点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来到木桶边,把手指伸进水中。冰冷的水将手指包裹,那痛也感觉好了很多。她看向那边一动不动的人,不管他是谁,总得做点什么,于是拎起水桶,来到他身边。
在火一样的灼烧里,一股冰凉的感觉顺肩背而下,让他不自觉哼出声来,他强睁开眼,稍稍转动脖颈,从乱发的缝隙里,看到那张清纯秀美的小脸,咬着牙,皱着眉,正拿着一块湿布,尽量轻柔地给自己擦身体。感觉自己冷硬如铁的心,竟然有小小的感动。自晓事以来,便被灌输一个概念:王族男子,生下来注定是要守护的,守护王族、守护子民、守护大秦的国土。面对一切,把安宁留在身后,纵然伤痕累累,也是自己一个人在无人处默默包扎舔舐。与别国不同,自开国秦王拓跋天翔起,大秦的每一位国王都上过战场。他的祖父,更是战死在杀场上,而他的父亲,也是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一直无法根治而英年早逝。王族的每一位男孩子,自小便被教习武艺,而他,作为出生就被送入育英堂的特例,更是自懂事便学习武艺,学的,还是暗谍的刺杀之技。直至十三岁完美地执行过若干次刺杀任务之后,才被安排与其它王兄一起学习战场征杀之技。从来,都是有苦自己尝,有痛自己扛,可是今天,这个小姑娘几次三番地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真是别有一番感触。他皱了眉头,用尽最大的力气说了声:“走开,离我远点!”心中暗暗叹息:“可怜的姑娘,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听到他喑哑的声音,她呆了一下,不禁羞红了脸。什么人呀,帮他,还不领情。也许,是自己的碰触弄痛了他吧,想了想,终是往旁边挪了挪,不再动他。
火烧一样的感觉同样刺痛着石咏之沾过药膏的手,令他对任何物体的轻微触碰都感觉难以忍受,挺直着背脊,命令侍候自己的小太监帮自己做所有的事,包括吃饭和穿衣。两个手拢在袖里,紧紧相握,痛并快乐,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痛有一分,那个被锁在牢狱里的人要痛上十分,甚至更多。他想象着那个人在阴暗的牢狱里辗转呼号,哭泣求饶,心情说不出得好。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个人的生死,他知道那些狱卒一定会一丝不苟地执行他的指令:每隔两个时辰灌一次水,每隔三个时辰强使他排泄一次大小便,以满足他生存条件的基本需求。而且他也知道那个人的生命力是何等强韧。现在只需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身体的好转,以承载另一次痛快的折磨。
当他正在指使着小太监们炼制药物的时候,贵妃有旨意要见他。任由小太监们给他整理好衣冠,示意随身的侍从太监小宝捧着一个早已备好的锦盒,从容跟随传旨的太监前往凤仪宫。
兜兜转转,来到凤仪宫处,待侍女传召之后,躬身进入宫门之内。
红烛高照,碧纱缭绕,重重帷幔之内,一个雍容华贵的妙龄女子端坐宽大的梳妆台前,石咏之紧走两步,拜倒在前:“娘娘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石大人回来有些日子了吧?”那女子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长长的尾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缱绻。
石咏之起身,仍躬身回话:“回娘娘,下官回京是第四天了。”
“回来四天了,哀家不唤你,你就是想不起哀家啊”
“下官不敢。”
那女子一摆手,“算了,我也知道你忙,这几天一直在盯着那个孽障,免得他被人打死是吧。”
“娘娘圣明,不过,也不止这些,下官还要准备药材,练制些药物,以便快一些治好他的伤,王上已经等不急了。”
贵妃轻哼一声,“这么多年都等了,他还有什么等不急的。”说着,她站了起来,慢慢几步踱到宽大的窗前,望向远方。
窗外,庭院深深,再往远处,树影婆娑之外,隔着几重宫墙,若隐若现地传来一阵阵丝竹的曲声。那边,长春宫内,陪着大王饮酒作乐的,是花妃那个狐狸精吧?
贵妃轻声道:“长春宫外,大王下令立了两根白玉刑柱是吧?照那样子,在我这凤仪宫外也立两根刑柱怎么样?”
石咏之沉吟一下,道:“娘娘,下官已答应大王十日后将人交到他手上,依下官看,待大王解恨出气之后,大概也就没了活气儿了。”
贵妃恨声说:“咏之,你就想个办法吧,一想到凰儿死在他手上,本宫就恨不得撕碎了他!好不容易将人活捉了回来,连大楚的百姓都可以抽他打他出口气,本宫一国之后,竟然想为自己儿子报仇都办不到。”
石咏之想了想,道:“娘娘,从今天起,第十日晚上,下官会将人送到长春宫。”
贵妃侧回头,看了看他,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
石咏之躬身后退,从门外随侍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锦盒,走过去,双手送到贵妃面前,躬身道:“这是下官从外搜集的药物,治疗阴阳失和最是有效。”
贵妃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嘴角微微露出一点浅笑,“算你有孝心,没白疼你。”示意身边随侍的宫女接了过去。
石咏之躬身道:“下官告退。”
转身出门,转了几个弯,走出好远,再看不到凤仪宫的宫墙,石咏之才长出口气,擦了擦汗。刚刚接过锦盒的宫女高高大大,还是一直在贵妃身边的那个安心,看样子,是不会换了。送给她的东西,会让她感到快活吧,如此该她不会再惦记着自己了。
尽管在楚国已经生活了将近七年,依然适应不了东楚人的开放习性。作为一个古板严谨的西秦人来看,东楚人的生活可以用奢靡和放荡不羁来形容,特别是王公贵族之间的种种风气,常常让他感觉难以适应。幸好,他是楚王的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