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1章(1 / 1)
叶水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是毫无意识地赤.裸着仰面躺在那张黑石刑床上的。
在一片厚重如墨一样阴暗的牢房里,那暴露在外的,被零乱发丝遮掩下的面庞竟然让人有种玉石般温润光洁的感觉。只注意到面庞,是因为只有他的脸,依然保存完好,而身体的其它部位,已被各种各样纵横的伤痕和新鲜的、不新鲜的血迹浸染得如牢房内其它物体一样晦暗难明。
狱卒打开牢门,又用钥匙打开水水腕上的锁链,递给她个精美锦盒,吩咐道:“把这膏药抹到他的伤口上。”待她步入牢内,又拎过一桶清水,塞给她几块粗布,重又将门锁好。这狱卒显是受了嘱托,不放心地看看她,再次叮嘱:“看好他,有事就喊人,只要他不死就成。”
看着狱卒走开,外面空荡荡的大厅里,摆放着各种恐怖吓人的刑具,阴风阵阵,梁上、墙壁上悬垂的铁链声声撞响,吓得水水战栗不已。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更何况她本是豪门千金,平日里只是娇生惯养,看书、作画、养鸟、绣花,便是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落难下狱来到这种地方的一天。
这牢房,与她来之前所处的刑部大狱里的牢房不一样,很是宽大,只比外面的大厅稍小一些,就算进来十几个人也不会感觉拥挤。牢房内很是干净,看得出是被人用心打扫。正中央便是那架刑床,巨大条石铺就的地面,均向刑床倾斜,刑床下有一水槽,通向墙外,水槽与石墙相接处,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用铁枝封锁,那铁枝之间的缝隙,连最小的老鼠都钻不过。靠近大厅的一面,是整排的碗口粗的木桩,木桩之间仅二、三寸的空隙,另三面是石墙,靠墙的地上,铺有草席和干草。
水水缓缓走向石床,轻轻将那人的散发撩开,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年轻的面庞,两道浓黑英挺的剑眉紧锁,双目紧闭。高挺的鼻梁,秀美的鼻翼,短短的青色胡渣,让他有种颓然的美丽。水水好象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的脸没有遭到伤害:毁掉这样一张脸简直是罪孽。
水水轻轻地从头颈开始,一点一点擦试着这个男人的身体,一边强迫自己东想西想,分散初次接触男人身体的羞涩,分散身入大牢不知未来命运的恐慌情绪。
一道道蜿蜒卷曲的伤口,各种形状,或深或浅,干涸或者已然溃烂地遍布全身。擦试到他的私密处时,水水绯红着脸,紧闭双眼胡乱抹试了一把,继续向下清理他的双腿。水水忽然注意到行刑的人似乎很小心,因为看起来很严重的伤势全都只是皮外伤,实际上并没有伤及这个人的筋骨,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骨骼断裂的地方。他的双手、双脚和颈部被精钢铸就的铁铐扣住,铁铐寸许宽窄,大小刚好容下他上述部位还稍有空余,铁铐内侧布满锯齿状的尖刺,以致于这些部位的伤口溃烂得惨不忍睹。黝黑的铁铐上都刻有三个字“拓跋野”,涂着朱红的砂,而最可怕的是,这些铁铐,竟然是被铸死的。真是恶毒的折磨,不致命,却让人痛苦不堪,无法摆脱。
不知他有多久没有被清洗过了,仅仅是前半身就已经将一桶水染得污浊不堪,水水将肮脏不堪的粗布扔进水桶,甩掉手上的水珠,用另一块干净的粗布擦干,呼了口气,看向自己的“成果”:如果无视那些难看的伤痕的话,总算有点儿人样儿了。
水水打开锦盒,见盒里是淡红色的药膏,有一种淡淡的辛辣的药香味。她自幼跟着外祖摆弄各种药材,却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她用手沾着药膏,从头颈处开始涂抹。沾着药膏的手指碰触到伤口,大概有刺痛的感觉,让那人即使是处于昏迷,仍然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抽动了身体,一阵细碎的呻.吟伴着粗重的呼吸溢出唇边,她停下来,看向他,见他两道剑眉已经绞在一起,双目紧闭着,人却没醒。水水于是轻轻地继续。
随着越来越多的伤口被涂抹上药膏,他扭动、喘息得越重,开始有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渗出身体。而脖颈、手腕、脚腕在铁环的摩擦下,伤口越发地严重。水水忙停下来,撕下一条粗布,涂满药膏后贴着皮肤蹭进去,缠在他的腕间。在将布条绕过他的脖颈处时,可能是药膏对于新鲜创口的刺激太过剧烈,他猛然“啊”地大叫一声,挣了起来,手脚上铐在石床边的铁链被挣得紧紧的,水水保持着环抱他头颈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松开手,向后跳开一步,见他满头的汗水,大睁了双眼,浑身肌肉紧绷着,显是痛到了极致。双眼瞪了一会,渐渐有了焦点,清醒过来,诧异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半晌,缓缓长出了口气,放松身体,躺了下去。那一双眼的光芒,刹那间让水水一阵心跳。黑白分明,清澈无邪,饱含了痛苦、诧异,却看不到一丝畏惧和恐慌。这样一个人,遭受了这样的折磨,骤然清醒的时候,眼神竟然坦荡如斯。她以为他会问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放松身体躺了下去,看着屋顶,闭紧了双唇,从那一刻起,直到他再次陷入昏迷,即使痛苦得浑身颤抖,汗出如浆,也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手指沾满淡红色的药膏,轻轻地沿着伤口涂抹,水水极力小心地隔着药膏,不用手指碰触到那些翻卷而出的血肉,可尽管如此,每一次的涂抹都让那具身体更加紧绷。他英挺的眉峰紧锁着,眼睛死死盯着漆黑的屋顶,牙关紧咬着,呼吸越发地粗重,不停地颤抖着,汗水遍布整个身躯。不消片刻,水水便发现他的嘴唇开裂,汗量减少。她知道,这是人体脱水的先兆,如果不及时补充水份,会致人死命。可是左看右看,找不到碗、杯等器皿,只好跑到牢门边大声叫嚷:“来人呐,来人呐...”一个狱卒很快出现在外面,显然他们一直在注意着这里的动静。水水低声请求道:“牢头大哥,给我杯水吧,得让这个人喝水,他快渴死了!”
那狱卒看了看牢房里暗黑色的刑床上手脚头颈都被锁住的白玉雕像一样的人体,挑了挑眉,回头招呼另外的同伴道:“别呆着了,来活儿了!”说着,掏钥匙打开了牢门,另外几个狱卒拎着水桶、木勺,诡异地嘻笑着走了进来。察觉气氛的异样,水水瑟缩地躲在一旁,紧贴着木栏,惊恐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只见当先的狱卒阴笑着低头看向那个男人:“七王爷,渴了吧,小的们侍候您喝个饱。”听了这话,他只是将视线从房顶收回,看了看如噬血豺狗般慢慢凑过来的几张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将头扭过一边。当先的狱卒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的头面向上抬高,一手掰开他的嘴,一个狱卒将硕大的漏斗插.入他的口中,另一人从桶里舀起满满一勺冷水,一勺又一勺地倒入漏斗。
冰冷的水毫无阻碍地灌入他的口中,呛入气管,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抽动。几只粗大的手掌狠狠地压下去,迫使他抽动的身体无法动弹。这具颀长俊美的男性躯体在痛苦折磨下本能的挣扎显然给了这群人极大的快感,他们越发地兴奋起来,嘻笑着,抚摸着,用粗大的手指狠狠地插入裂开的伤口以更增他的苦痛。最后,灌水的狱卒直接将剩下的小半桶水一股气倒进漏斗,几个人才放开他,任由他咳着,喘着,抽动着。水和着血顺着口鼻冒出,引动拴着他四肢和脖颈的铁链不停地撞响,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可他还在不停地咳着,每一次咳动,都引起体内更加剧烈的疼痛,他试图侧过身体,可拴住手脚的铁链限制了他的努力,他只能半侧着,努力收缩身体,侧过头,让胃里漾出来的水能稍稍容易一点流出。
水水万想不到自己的呼喊会给这个人带来如此惨烈的一顿折磨,愧疚不已。小心地凑过去,用粗布轻轻擦试他头脸的冷水,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他喘息着,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随即又是新一轮凶猛的咳嗽。自小,看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心疼不已,现在眼睁睁着着一个人被如此折磨,水水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