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君子兰芳(上)(1 / 1)
南轩竹搭乘的凌云梯此时尚在山崖中段,这意味着我仍有一点时间在考虑该如何迎接他归来。这个场面我曾反复演练过许多次,以求能达到最佳的调侃效果,台词不外乎“出去那么久都不回来,去哪逍遥快活了”一类,不过这词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午的艳阳挂在头顶,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看不清凌云梯上的确切情形。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思之过甚以致出现幻觉,在太阳下站久了还真有些晕。
我用手遮挡着阳光想再确认最后一次,抬头之时却见一黑影挡住了阳光,且越来越大,这……好像是往我脑袋上砸下来的啊!
几个月的苦练终是寻到了用武之地,我反射性的向后一跃,同时已对自己用上了春泥护花,以防被坠落物溅起的飞沙走石伤到。等我做完这一切,我才想起来似乎应该把春泥丢到那个坠落物身上,多少可以缓冲些落下的力道……
万一那落下的要是个人……
我的锋针练得不熟啊……
那一物……待到他落到我能看得清的位置,我惊觉到那居然真的是个人,还且正是我最先想到的那个人——南轩竹!
之前想了许久的那些话瞬间被我全部抛诸脑后,见他风轻云淡地在半空中一转身,下落之势骤缓,又一旋身稳稳落地,动作甚是潇洒飘逸,落下之后还有心思轻轻拍落身上的轻尘,我终是忍不住若口而出:“南轩竹!你想砸死我吗?!”
之后,我与他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他不再继续整理自己的衣冠和发型,抬眼看着我,我则在原地呆了一小会儿,被他看得有那么点不自在。时间仿佛是静止的,直到一片树叶从我面前缓缓飘落,我轻咳了一声,总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好像侧重点有点不太对,弥补道:“南轩竹!你这是想摔死你自己吗?!”
我觉得我方才的反应一定很一只炸了毛的猫,而他的举动让我更确信了这一点。他走到我面前,嘴角带着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顺毛……
南轩竹!你这是哄小动物呢啊!我刚要发作,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咦?好像长高了不少,看来我离开地好像有点久。”
自从上次柳师姐提起后,我就有意识地在一点点让自己长高,可我也不明白究竟该长多少才算合适,莫不是长得有些过了?下次还是得先看看与我同时入谷的师姐妹们都长得如何做个参考才是。
大约是心里有些顾虑,我倒是不那么生气了:“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嗯……那自然不少,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看的好吃的,不如下次你随我同行。”
“那还是算了吧……”我低头后腿一步从他的“魔爪”下脱出,虽然我也很想出去,可惜落地生根,注定是走不了了。
他却是上前一步直接将我抱起,让我坐在他的臂弯上,与他视线相平。我心下一惊,却见他深邃的眼中有一抹无言的悲伤与无奈,潜藏在心底,平日里的各种跳脱仿佛都是掩饰。他匆匆移开自己的目光,我目睹他的视线瞥过我身上某处,然后低叹一声:“虽然长了不少,到底还是小……”
我料想我脑袋上的青筋在那一瞬间绝对已经暴出来了,出手在他颈后一指点下,他毫无防备之下手上力道一松,我借力向后一翻,稳稳落地。
他身上摸摸被我打到的地方,无奈地叹了一声:“师妹,你功夫进步不小啊。”
我笑道:“那是自然。”
他言归正传:“其实这次我倒也没有去哪里游玩,只是去了次苍山洱海,找个东西。”
“苍山洱海?”真是个令我无比怀念的地方,怀念到伤感,不过昆仑与苍山分立两方,我不禁好奇什么东西让他刻意跑如此远的一趟。
“找什么东西?”
“草。”他干脆地说道。
“师兄啊……”听到他的回答,我先是一愣,后又装出一幅无比温婉可人的样子,带着一点点羞涩,用尽量委婉的语调对他说道,“颜老说过,君子理应温良谦恭,岂能出口成脏……”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说的意思,只不过如此美好的调侃机会我岂能错过。
“呃……”他尴尬一笑,“我是说我去找一种草。”
“什么草?”苍山洱海的花花草草,估计还真没我不知道的。
“先不论什么草,”他话锋一转,“我倒是在苍山听到个不错的故事,你可要听?”
苍山的民间传说翻来覆去大约也就那么几个,我大抵都听过,刚想问他是关于什么的,却听他说道:“说起来,这个故事和你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莫非是苍山洱海关于我的传说么?不过若是如此,他又怎么可能知道与我有关。
他答道:“故事的主角姓君名子兰,与你同名,亦是万花。”
万花师姐君子兰!这当真是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我对她的印象要远胜那个助我来到万花谷的唐门弟子唐小禹千百倍,以至于我为了能永远记住她,给自己起了同样的名字,而我这张脸,亦与她有九分相似。
君师姐十几年前便已不幸与夫君双双离世,我记得他二人育有一女,如今不知如何。念及此处,我倒是对他要说的估计产生了几分兴趣:“同名?真巧,快些说来听听。”
“那走吧。”他一把拽住我向花海方向走去,力道还不小。
“去哪?”
他见我走得有些慢,索性又将我一把抱起:“老地方,你总不至于想在这里站着说吧,这故事可不短啊。”
虽然很想再给他来一下,不过为了故事里可能提到的那个小女孩的下落……好吧,我忍……
这个故事要追溯要许久以前,彼时南诏那场长达十五年的征战仍未开始,苍山洱海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安宁之地,村民都是些寻常农家,自给自足,后世所谓的“无愧南灵”尚不知在何处。到苍山来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大理段氏的宝马良驹,而大理段氏最大的马场便在苍山。
君子兰身为万花弟子,自不是来寻觅坐骑的,她不是天策,对马匹一事并不过分看重。
身为医者,哪一个不是印踏过山间趟过溪涧,一步一脚印在天地间发掘世间草药的,且不说药草多长于谷间溪涧地势险要之处,马匹难行,若是那马蹄不慎踩踏了某些珍贵药草,那可就当真暴殄天物了。
南疆密林遍布,枝叶纵横蔽天,放眼处景色大同小异,身在林中不辨东南西北。景致虽单调,各类药草倒是相当丰富,君子兰只顾着采药,不曾留心自己究竟朝着何处行进,待到她收齐一筐药草想要回返时,却惊觉自己迷失在了树林之中。
好在南疆水源沛足,山间多有溪涧流经,君子兰认准了一个方向走了不一会儿,便听得山风中带来细细的山泉激石之声。她心下一喜,迎着风向快步走去。
入眼之处是一条不大的涧溪,她只需一步便可从一边跨到另一边,溪水清澈见底,隐隐有鱼虾来去,掬水尝了一口,清冽甘甜。她因迷路而紧绷的神经终是松了下来,有水有鱼,至少不用担心饿死或者渴死在这山里了,况且,只要沿着溪流而下,定可找到出路。
沿着溪涧一路下山,尽头是一处开阔的山谷,溪水在此处汇入一泓清泉,泉水覆盖之处大都不深,约莫到她脚踝处,她涉足的最深之处也刚没过她膝盖,苍山四季温和,是以这水倒是不凉,行走其间也没有多大的不适。另一侧的山壁上挂着一道飞瀑,水势不急,倒更像是贴着山壁缓缓而下,想必是另一道汇聚而来的溪涧。
山泉四周草木杂生,倒是与山上相仿,要说有什么奇异之处,大约便是蝶了。君子兰一踏足此处便觉自己似乎被各种色彩斑斓的彩蝶包围,树梢尖,泉石上停着许多蝴蝶,大的如掌,小的如蜂,连须钩足,蔚为壮观。甚至自己的身上,都停有一两只蝴蝶停驻。
此处景致甚美,碧水盈盈,蛱蝶翩飞,想必是到了闻名苍山的蝴蝶泉,但对迷了路的君子兰而言,此刻映入她眼帘的三个身影却是比这美景更令她欣喜。
那三人看身形皆为男子,一样的身量,一样的穿着打扮,观那一身紫布衣衫,像极了苍山原生的苗族驻民,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这三人此刻正围在一起,手脚不住比划着,像是在讨论某件事,此地的蝴蝶飞到他们附近便远远绕开,似是畏惧。
君子兰一心想要找寻回到洱月村驿馆的路,对于这份违和之感毫无察觉,见到有此地山民自是欣喜,呼喊着便靠了过去。泉水被她匆忙的脚步蹋得溅起,沾湿了衣衫她也不在意,而那三人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她一般,但见其中一人向另两者使了个眼色,三人便背对她闪身离去,踏水而过却波澜不兴,轻功造诣可见一斑。
山间难遇一人,如此机会她自是不愿放弃,飞身便追了上去。
君子兰一路追赶一路喊着前方三人,她心道如此喧嚣之下那几人必定是听到了,然那三人脚下速度不曾降低,反而越来越快,倒像是有意想要甩开她。她紧紧盯了他们一阵,发现他们的身法与她见过的南疆轻功截然不同,倒更像是中原武林的萍踪侠影之术,心下起来三分疑。
四人沿着蝴蝶泉外围追逐了快有大半圈,那三人突然停了下来,与君子兰对面而立,为首一人向前跨出一步,咿咿呀呀地说了几句,用的是纯正的苗语,她却是一句都不懂。
“抱歉,我听不懂……不知三位之中可有人会说汉语?”她一边比划着一边问。
三人互相看了几眼,那人又说了几句,却依旧是她听不懂的怪异音调。
她默默叹了一声,看来交涉是失败了,不过她只是想要离开这里,想这几人迟早都要回村,自己如果只是默默地跟着,想必应该无事。
三人见她一脸沮丧,料想她已知难而退,自己的目的应是达到,随即一齐转身离去,却不想君子兰依旧跟了上来。四人三前一后又行了大约一里,见甩不开她,那三人突然四散而开,分立三侧,君子兰瞬间感到一股危险的气息笼罩自己全身,本能地向后一跃,站定之时却见一枚暗器直直地钉在自己先前所站的位置,散发着幽幽荧光,显然是淬了毒。
她曾听过两种关于南疆的传言,一种说南疆苗族并不十分待见中原人,另一种则截然相反,说他们热情好客,就是待客之道令人有些忍俊不禁。她更倾向于相信后者,却想不到这些人当真排外至此,二话不说便想至她于死地!
驻足之后并未停留,她又向左急速迈出一步,一道疾光带着一枚暗器擦身而过,之后一仰身,另一枚暗器以迅雷之姿贴着她的鼻尖掠过,直直地钉到她身后的树上,褐棕色的树干顿时焦枯了一片。
她也不顾对方究竟听不听得懂自己的话,急忙喊道:“等等!我并无恶意!”
三人却是不理,几枚暗器继续从不同角度向她袭来,让她疲于奔命,毫无反手之力,她的武艺虽不凡,却也是双拳难敌六手。
一枚暗器带着寒芒划过她身侧,割开了衣袖,划破了肌肤,毒素经创口侵入她体内,带来一阵阵酥麻之感。她虽立刻点了身上几处穴道抑制毒素扩散,却仍是晚了一步,那毒发作极快,几乎只是一瞬间,她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你们怎能如此不讲理!”她吼道,几枚暗器又向她袭来,直取她身上要穴,她却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力躲闪,只得闭起双眼等待命运的安排。
此时,却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击打声响起,伴随着一个男子平稳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和他们讲理是没用的,你确实是没有恶意,有恶意的本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