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三十章(2)(1 / 1)
养伤不到两天,白纤就已经无法忍受了。
并非是她没有耐性,而是这些天来,她不仅因脚伤无法站起到处行走,身边却因为有那所谓红莲的“叶沐兰”在旁,她就无法淡定。
大部分时间照顾她的人便是红莲,而白尘连日来都于洞外寻出路,时常不在洞内,导致她二人总是单独共处一洞。
看着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的人,白纤总是忍不住拉着她问:“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而对方通常都只是嫣然一笑,并不回答。
她再告诉她:“你真的叫叶沐兰!魏令隆找了你好久!你是因为...”
“白姑娘,吃些果子吧。”
于是,白纤的话又被她的野果给堵了回去。
偶尔她会耍流氓,瞄准时机去拂红莲的额发,却总是会被警觉性良好的她巧然躲过。
从此看来,白纤至少看出了一点:红莲会武,还不低。
这些情境在上演了无数次后,白纤总算是认清了现实。
她知道红莲即是叶沐兰,只是不知道她有何原因并不想承认,若说她被季茹宁喂过忘红尘,把一切都忘了,那么,如今忘了过往一切的叶沐兰,似乎很乐意当红莲,而丝毫不想触及曾经身为叶沐兰的过去。
那么,如此,便没有任何人劝得了她,说得动她。
想到这儿,白纤又极度困惑,又是为了什么,白尘救了沐兰,却不愿意医她的失忆,反而同她一般,认定了“红莲”这个人呢?
而且,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任何人的打算。
白纤想,或许若不是红莲亲身来找他,或许他打算藏她一辈子也不一定吧。
莫名的,白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白尘难道喜欢这个人,喜欢到害怕她一旦恢复了记忆,便会离他而去?
真讽刺,她居然莫名其妙地要跑下山崖来寻他,甚至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却不想他倒是毫发无损之余,还能抱着另一个人全身而退。
她现在,恐怕只是个扰人独处之机的不速之客吧。
看着眼前的红莲,白纤突然想起了魏令隆,想起了那日晚,他的落寞之态,悲戚之色,她不禁担心,若当他看到如今的“叶沐兰”后,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实在想象不出,魏令隆这个人,她看不透的地方,其实还有很多。
白纤不禁觉得有些烦躁,扶着石壁试图站起来,却被眼疾手快的红莲所阻。
红莲前来扶住了白纤,劝她:“尘说过的,白姑娘还是不要动的好,这伤筋动骨并不是小事啊。”
在白纤听来,即便这句话无论是言辞还是到语气,皆是通情达理,可她总觉得里头某一个字突兀的很。
不觉更加烦躁:“都呆在这鬼洞两天了,我也不是什么柔弱小姐,出去走走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怕刚好了些又反复啊,白姑娘还是别逞强了。”
听这口气,简直就是准嫂子的意味,白纤突感不悦:“我从不逞强!就是怕无聊!”
倔强地甩开红莲的手,白纤扶着墙往外走去,一瘸一拐。
红莲赶忙追了上去,不死心道:“那姑娘可以和红莲说说话。”
白纤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冷笑:“这两天,我对着你说的话也不少吧,你何曾听进去过?你又何曾有过半点儿反应?”
见红莲不说话了,白纤叹了口气兀自往外走去。
却不想红莲意外是个固执的主:“白姑娘,外面泥土未干,你的脚伤的确不宜行走啊!”
“我要是不能走,那我还怎么飞?”
“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怕你师兄担心吗?”
“他担心?你想多了。”
“白姑娘...”
白纤忍不住加快了脚下步伐,试图摆脱红莲,却因脚步略急,没掌握好伤脚落地的力度,疼痛感突然压倒性地袭来。
然而,之前就提过,白纤小时候曾因老爹白林云的嘱咐,每日必须忍受药澡带来的噬肤之痛,故此,忍功早就练得十分了得
手牢牢撑住石墙,只是微微闭了闭眼,白纤便继续朝前走去。
她那时候如此倔强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不知怎的,她并不想在红莲面前丢面子。
垂着头忍痛走着,突然身子一轻,人便已经被腾空抱起。
抬头对上那人的眼,里面有无奈,白纤别扭道:“有家室的人,就不该如此轻浮!”
“你是我师妹。”
“师妹就不是女人了?!”
“在我看来,有待考量...”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就像个爷们儿了?”
“这个问题,我觉得没有怀疑的必要。”
“你们长的帅的男人是不是都这么没脸没皮的?至少我碰到的就有好几个...”
白尘抱着白纤往洞外而去,口中虽争执连连,可在身后怔于原地的红莲看来,却并非表面如此。
那两人之间,在外人看来,似乎永远都没有和睦相处的一天,甚至一刻钟,但只要两人呆在一处,无论做什么,便没有一个旁人能踏近他们一步。
这是她仅仅在这两天内便早有的感触,并且她觉得,这一点,很容易让旁人觉察出来,而没有感觉的,或许只有当事人吧。
她突然有些担心了,她担心自己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的人,会失去白尘,失去这个唯一对她好的男人,这个令她第一眼便喜欢上的男人。
白尘抱着白纤,一步一步,稳稳地行于湿土上的草地。
大雨洗刷过后的土地,散着阵阵清新之气,已入深秋的凉意便更深了一层。
二人之间难得地清静不语,只闻山间流水潺潺,秋风簌簌。
来到一块大石边,白尘小心将白纤放坐于大石上,自己则在大石另一端坐下,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远。
面前不远处便是一条清澈小溪,游鱼欢畅,磐石碧草,看着颇为沁人心脾。
可白纤却没有丝毫观赏的余兴,抱着膝坐着,不时瞥几眼身旁不远处坐着的人,平时滔滔不绝的气势竟丝毫不见涌起,不禁对自己感到恼怒。
白尘盘腿坐在一边,衬着山间的远山青黛,烟雾蒙蒙,他的侧颜便不似人间之人,沉寂冷然的气质,让人觉得,他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在他的心里,才有着另一个世界,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不容任何人踏足半分。
白袍依旧一丝不苟,平整规矩地铺在身后,想起两天前,洞内温馨一幕,白纤就突然觉得这白色分外扎眼。
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我冷。”
白尘慢悠悠地转过头来:“要回去吗?”
白纤忍怒,眯着眼压抑道:“不要。”
“可这里泥土潮湿,无法生火。”
“谁说要生火了!”
“那...”
“哎呀!算了!我不冷了!”
闹起脾气,脚却不能行动,白纤憋屈地将头埋进膝间,声音闷闷的。
身旁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当白纤已经决定让他先回去的时候,身子突然一暖,有一件衣服已经披在了她身上。
她抬起头来看,却发现石头另一端已经无人,扭头往身后看去,正见白尘离去的背影。
白纤反射性地喊:“喂!大尘!”
白尘停下脚步,悠悠转身,淡淡地看着白纤:“我先回去,你透透气,过一刻钟,我便来接你。”
见他正要转身离去,白纤的话没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你就那么喜欢你老婆!离开一会儿都不行!”
意识到自己失了常态,却也不可能再收回已脱口的话,眼神便游移着,不敢与之对视。
等了半晌,白尘也没有反应,白纤以为他默认了,不禁有些难堪:“好了,不为难你了,你走吧,待会儿,我自己也能回去。”
懊恼地转过头去,垂着头低骂自己一声傻。
感觉耳边有气息,头上有一只手掌拂过,将她微乱的鬓发理顺。
她抬起头来,看到那冷清的侧脸就在身边,很近,她不禁看的出了神,待到那人转过头来时,她才心虚地将眼神收回,盯住膝盖,不敢乱看。
山风清冷,呼呼而过,却掩盖不了耳边一句轻语:“我以为,你是不愿意与我呆在一处,才闹别扭的。”
“我哪有!”刚说出口,白纤急忙掩住嘴,惊觉这句话有些暧昧,赶忙解释:“我哪有...闹别扭...”
白尘扬起笑意,也不说破,兀自看向远山叠峦,山溪淙淙。
缩在白尘的白袍里,能清晰地闻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药香,白纤的脸莫名浮出两朵红云。
偶尔探出一颗脑袋来看白尘的侧颜,不禁觉得奇怪,这么些年来,与他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少,甚至可说是很多,可她脑海里对白尘长相的印象似乎总是停留在十岁以前,长大以后,她便没有再仔细看过他,只知道他长得很好看,到底有多好看,她并不是很清楚。
两厢沉默良久,气氛使然,白纤终是决定再与他谈一次:“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的事吗?”
微微仰首看着远山的白尘稍稍放下视线,默了会儿,转过头来看着白纤,表情是认真的:“小纤,我不想要骗你,所以,你别问,好吗?”
这句话,令白纤莫名觉得耳熟,却硬是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
然而,低声下气地问他,没想到他依旧不吐丝毫真言,白纤颇有些失望。
移开与白尘对视的目光,不想让他察觉她的片刻慌乱。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不知道他的事,不甘心他白尘有事瞒着她白纤。
他瞒她的已经有太多了,从前就是。
“好,我可以不问这些事,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能不能坦白地回答我?”
身边传来轻微的应允声。
白袍隐藏下的双手,瞒过了白尘,或许也瞒过了白纤,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那双缓缓紧握,甚至沁出汗的双手。
“你有没有一刻想过......永远离开烟溪谷?”
下定了决心问出的问题,心里却没有感到一丝丝放松。
她垂着头,静静地等着回答。
山风还在穿过,溪水依旧泠泠,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回应,忍不住抬头去看身边人的神情,看到的却是深锁的眉头。
很难回答吗?还是,在我面前,你不敢说,毕竟,我爹是你的再造之师,你怕对不起我爹,留我一个人...
留我一个人?
是啊,爹早就走了,一直以来,只有宽叔和白尘陪着她,如果有一天,他也走了,而她却还守在烟溪谷里,到时,会是如何一番境况呢?
这么想着,握紧的拳头不觉有些微微颤抖。
“没关系,你不用顾忌的,把你心里想的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罢了,并不会妨碍你,阻止你。”
她看到白尘的眉头越锁越紧,她在想,她是不是难为他了。
他眼神转来看着她,她下意识地想躲,却在看到他眼里的纠结与隐忍时,她的眼竟移不开了。
她仿佛觉得,他的答案,或许不会那么糟糕。
将脸上过多的情绪收敛起来,继续安静等他的回答。
也许两人都太过认真,也许气氛太过紧张,他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身边踏草而来的人。
“尘,白姑娘...”
濒临一线的氛围,即便是一点点外界干扰,就能被搅的支离破碎。
那时,白纤突然觉得,错过这次机会,她或许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确实错过了这次机会。
红莲缓缓而来,揽过白尘的胳膊,对他嫣然一笑。
白纤觉得有些刺眼,移开了视线。
“我看你们出来了那么久,怕白姑娘受着伤又受凉,便来看看。”
现在的红莲,若不是因为长相,或许真的不会有人觉得她就是当初的叶沐兰,她的一言一语,举手投足之间,只余柔情婉约,曾经的干练冷冽早已消逝的无隐无踪。
“现在就回去。”白尘如是说着,伸手便要去拉白纤的手。
肌肤相触之际,白纤仿佛触碰火焰般疼痛烫极,手一缩,便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我再坐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停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了袖中,白尘没有再说话,拢了拢披在白纤身上的袍子:“好好的。”
白纤恍若未闻,没有回应,只是垂着头不说话,直到身旁没有温度了,她才抬起头来。
想要回头看看,却没有勇气,生怕看到的情景刺痛双眼,索性仰头看着青天白云,让心归一。
她并没有看到,在不远处的身后,有人走出几步后,回了头,看着她的眼里,凄然无奈之色满溢,几乎胜过这凉天深秋。
在这世上,始终是清明者甚多,糊涂者唯当事二人,何从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