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八章 私心(1 / 1)
严寒的冬季一转眼便过去了,京城又迎来了温暖明媚的春天。也许是去年冬日里过于花团锦簇,才显得今年的春天多了几分清幽淡泊之意。成群的黄莺停驻在树梢,欢快的鸣音犹如轻歌婉转,柔柔地唤醒了沉睡中的娇花嫩芽,鹅黄翠绿地点缀在枝头,带着新生的蓬勃朝气。
一向恩冠后宫的承恩宫,此时更是春风得意,连门前驻守的侍卫脸上都透着红润的喜色。如此一较,正携着侍从跨出承恩宫大门的张朝,脸上却是一副灰蒙蒙的不悦之色,隐隐展露在紧闭的嘴角边。但此刻也不是耍脸子的时候,张朝回首,如往常那样撑起一个看似祥和的笑容,对疏霖道:“小哥且回吧,不必相送了。”
疏霖低低一恭,声音明快有礼:“那张贵人好走,得空再过来坐坐。”
张朝眯着双眼点了点头,可刚一转身,脸上立即被一片阴霾所笼罩,显得腰带上细碎的米珠也瞬间黯淡无光。跟着他走了几十步,小东才敢小声开口问道:“公子,您说元贵妃那是什么意思啊?”
张朝冷哼一声,极力抑制着心头的恼怒:“还能有什么意思?意思再明确不过了,许是他碍着颜面,不愿把话说的太绝罢了。”
小东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是寿礼一事被他知道了?”
“看情况应该还没有,不然皇后早就把我法办了。”话虽这么说,但从张朝的语气中还是听出了几分不确定,好在时过境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那既然是这样,元贵妃未免就太不近人情了。怎么说公子之前也为了他得罪过吕贵人,让他在皇上面前举荐一下公子他都不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噢,‘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不就是仗着有了小皇子,自己又重新得了皇上宠爱吗?亏了您之前还送给恺皇子那么沉的一个百岁金锁,在下真替您不值!”小东忿忿不平。
张朝脸色越来越难看,咬了咬嘴唇,恨声道:“这就是元贵妃的聪明之处了,不像容贵嫔当初回绝得那么干脆,只会一味地绕着圈子搪塞,既不跟我撕破脸,也不确确实实地办事。让我最后也只能闷头吃个哑巴亏!”
小东见他额头上的乌黑越来越重,心里未免着慌怕出事,便开言哄劝道:“反正公子钱也花了,等也等了。不如就再等些时日看看?”
“都等了多少年了!我哪里还等得起?”张朝恼火道,心里更是焦急。虽说贵人可以延迟两年再出宫,可若是往后还不得皇上临幸,只怕是得不偿失,因而咬了牙决绝道:“我也算长了教训,看来指望谁都没用,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铜镜疏花影,碧潭映月明。刚刚换上紫霞色的柔绫春衫,傲繄便忍不住立在金鉴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腰身,还一个劲儿不确定的问道:“生育之后,朕是不是较从前胖了些?”
一听这话,李兰芝气得差点儿翻白眼,直央道:“我的皇上呦,看看您那杨柳细腰,在下两只手都能攥过来了!”
傲繄知道她是故意夸张了些,但听了还是窃喜,玩笑道:“那你倒是来攥攥看。”
李兰芝眼中带笑:“在下可不敢!本来皇上就盈瘦,这生产完也没见走样。不信您就阖宫上下去问一问,在下要是说了一句假话,就把满身的肉都赔给您!”
鬓边的流苏莹光波动,傲繄回首冲她娇俏一笑,恰巧这时内务府总管叫宫人捧了衣料进来回禀道:“启禀皇上,今年进贡的‘凌香罗’到了,请皇上挑选。”
此时傲繄兴致正好,便伸出玉指轻轻掠过那水滑的丝面,只觉得触感如冰凉的清泉淌过指尖一般,不禁悦声道:“这两匹暗红色,与那边的柔黄色给朕留下。剩下的都交由皇后分配。”停了少许,忽又叫住内务府总管吩咐道,“把那几匹冰蓝色的都送去沁幽阁。”
“是。”
见内务府总管领命去了,李兰芝不禁谑笑道:“皇上还是惦记容贵嫔。”
傲繄用木梳轻轻理着胸前的发丝,语气平和:“虽然容贵嫔穿什么颜色都好看,但朕还是觉得冰蓝色更衬他的气质。”
“前些天皇上不是刚赏了几颗夜明珠为容贵嫔大人嵌冠吗?配上这冰蓝色的凌香罗倒正好合适。”李兰芝道。
放下梳子,傲繄浅浅一笑,转而望着门外,朗然道:“摆驾胤泽宫吧。当了母亲才发觉,一刻不见自己的孩子,心里就忍不住惦念。”
如碧树长青的琉璃瓦,象征着皇子公主们欣欣向荣的美好憧憬。傲繄款步踏进良胜堂,见恺儿正被一名小侍抱着去抓弄挂在窗前的缨络,不禁快步走过去抱过自己的儿子,轻柔地吻了吻他细嫩的脸颊,转而问道:“乳母哪儿去了?”
小侍跪地行礼道:“回皇上,刚刚因为元贵妃大人过来看望恺皇子,乳母不宜在场,便退避到后院去了,现下正过来呢。”
话音刚落,只见那体态丰腴的乳母便疾步走进堂内请安道:“皇上吉祥。”
傲繄招呼她平身,侧目和善问道:“恺儿近日怎样?睡得可好?”
乳母笑容满面地脆声答道:“恺皇子近日睡得很安稳,胃口也是很好呢!”
傲繄笑着点点头,转而于木椅中坐下,轻手将自己被恺儿攥在小手里的发丝拽出来,低头看着他明亮如星的双眼和圆润有力的小胳膊,心知乳母确实把他照顾得不错,便也安下心来。
乳母见傲繄面露愉悦,便也进而奉承道:“皇上您看,恺皇子最近总是‘咿咿呀呀’的学语,只怕不久便要会叫‘母亲陛下’了呢!”
闻言,满屋子的人更是欢笑不断。傲繄柔柔地捏了捏恺儿的小脸蛋,又温和地哄了几句,转而抬首问道:“峥儿呢?怎么还未过来?”
李兰芝回禀道:“回皇上,张贵人正陪着峥皇子在院子里玩耍呢,峥皇子玩得可高兴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也好,”傲繄将孩子交给乳母,起身道:“你们也出来,顺便让恺儿晒晒太阳。”
刚一跨进中院,便听到了欢快的笑声。只见张朝右手握着鞭子,用力地抽打着地上的陀螺,那巨大的陀螺便在绳鞭的抽动下急速旋转,引得一旁的峥儿看得兴致勃勃,时而发出兴奋的喝彩。身边的侍从突然瞥见傲繄,赶忙拉了拉峥儿的衣袖,一院的人纷纷跪地行礼问安,只有那只陀螺还在原地旋转。
傲繄看着那陀螺渐渐的越转越慢,最后终于倒在地上,带着脆木的声响,不禁问道:“这个……是叫‘陀螺’吧?朕记得从前见过。”
深深叩首,张朝赶忙朗声道:“回皇上,此物乃是民间的小玩意。在下前些日子自己动手做了几个,专门送给峥皇子闲暇时拿来解闷,还望皇上不要见怪。”
“自己做的?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傲繄温和一笑,转而牵过峥儿的手,问道:“峥儿可喜欢?”
“嗯!很有趣呢!”峥儿仰头答道。
抚了抚峥儿的头顶,傲繄语气欢快:“那便让张贵人教教你如何玩吧。”
在张朝耐心的指导下,很快,峥儿便学会了如何驾驭陀螺,看着峥儿欢快的笑脸,傲繄也不禁心情畅然,回首见张朝满头大汗地站在身旁,便轻手将自己的丝帕递给他,柔和道:“快擦擦汗吧,你也辛苦了。”
张朝惶恐地接过丝帕,只觉得玉指轻柔地扫过掌心带着细微的酥\痒,不禁满眼含笑,道:“谢皇上。”
傲繄抬眼望着峥儿,随口问道:“从前也不见你与峥皇子有过什么交集,怎得今日想到陪他嬉戏呢?”
趁傲繄没注意,张朝飞快地将那带着淡淡馨香的丝帕收进怀中,转而用袖口擦了擦汗,言语故意显得吞吞吐吐:“这……在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张朝一躬礼,声音有些沉重:“自恺皇子一出生,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然不缺在下去锦上添花。峥皇子虽说有皇上的疼爱,但先帝崩世这么多年,想必峥皇子心中一定也倍感酸楚寂寞。在下只是心疼峥皇子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苦痛,更不忍心看他难过,所以只能用自己这点儿本事逗峥皇子一笑。”
看着他略带悲伤的面孔,傲繄心里也不免动容,声音更加柔和:“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心思。”
张朝苦涩一笑:“因为在下很能理解峥皇子。”
“此话怎讲?”傲繄问道。
默默叹了口气,张朝略一低头,似乎有些逃避之意:“皇上……还是不要问了。”
望着他有些湿润的眼眶,心知他一定有很多酸涩难言的心事,毕竟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凡事皆不能强求。于是,傲繄解意的开口:“朕不勉强,你不想说就罢了。”
“对外人,在下从不会多说什么。但在下一直认为皇上是这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女子,说句犯上的话,在下一直把皇上当做‘知己’,所以任何事,在下只愿意告诉皇上一个人。”顿了顿,见傲繄一直默默望着他,便用沉重的嗓音继续道,“峥皇子好在出生皇家,又有皇上待他如自己的亲骨肉,自然是个有福之人,在下可比不上他半分。在下家境贫寒,从小便跟着父母以卖艺为生。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有时候忙了一天也赚不到几文钱,连稀粥都喝不上一碗。冬天只能穿着塞了破布的棉袄,手上结了好几层厚厚的冻疮,还要给富贵人家洗衣服,就为了能喝上一碗带着肉丝的菜汤。那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能有新衣穿、有糖吃,在下心里就羡慕无比。但一看见辛苦劳累的父母,便将这样的奢望全部咽在肚里。没钱买冻疮药,父亲的双手一到冬季就又疼又痒,所以在下就暗暗发誓,等长大之后一定拼命赚钱,再也不让父母这样辛苦了。”
傲繄静静地听他说着,眼里逐渐噙满了盈盈的泪光。想不到大傲帝国竟然还有这样贫苦的人家,让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心里既震惊又悲痛,忍不住的羞愧自责。稍微平复了心绪,傲繄终于温柔安慰道:“难为了你这份孝心,想必你父母也会倍感欣慰。好在那些苦难都已经过去了,今后一定会平安顺遂。”
张朝擦了擦眼角还未干的泪痕,黯哑着嗓子道:“谢皇上,在下一切都仰仗皇上隆恩。”
太阳渐有西沉之势,见峥儿意犹未尽,傲繄便吩咐了张朝多陪他玩一会儿,自己将恺儿送回良胜堂之后,便欲起驾离开胤泽宫。正欲迈下台阶,傲繄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招呼胤泽宫的宫人近前,小声问道:“张贵人可是常常来看望峥皇子么?”
“这……”
见宫人面露难色,傲繄心下更加清晰明了,正颜道:“实话实说。”
宫人颔首道:“在下不敢欺瞒皇上。之前张贵人经常过来看望恺皇子,至于峥皇子嘛……在下是没见过。”见傲繄神色变为凝重,宫人赶忙道,“皇上您别担心,皇后殿下常常会来看望峥皇子,胤泽宫上下也绝不敢怠慢分毫!”
“行了,你下去吧。告诉管事好好照顾两位皇子。”傲繄语气淡漠,眼中更是冰冷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