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二十九章 至毒(1 / 1)
当傲繄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元盛宫的寝榻上了。此刻她只觉得全身似散了架一样的酸痛无比,尤其是小腹,仿佛如刀劈一般阵阵发痛。
见皇上苏醒,一屋子的人忙围上来。傲繄见云昭坐在她的脚下,面如死灰一般,眼中却是掩盖不住的万分忧虑。身旁,世勋紧紧握着她的左手,面容憔悴而悲痛,只一味地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傲繄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环顾众人,瞪着一双涣散的凤目,颤巍巍地问道:“龙裔……是否无恙?”
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李兰芝终于控制不住地跪倒在榻前,声音中明显带着哭腔:“启禀皇上,众位太医拼尽了全力,可龙裔还是没能保住!”
傲繄呆呆地望着她,似不能相信一般,良久,眼中才慢慢凝聚了透明的泪光,疼痛地闭上双眼,眼泪便顺着眼角溢出来,滴滴淌落如同泣血。
众人赶忙齐齐跪下劝道:“皇上节哀啊!”
无暇顾及任何言语,傲繄只狠狠掐着世勋的手,感觉指甲都陷进了他的皮肉里,但他似乎却感觉不到痛,只控制不住地将苦涩的泪珠滴落到她的手背上。傲繄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出一口气,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稳定心底悲怆的疼痛,缓缓睁开朦胧的泪眼,声音绝望似哀鸣:“罢了……天意如此……”
如此凄楚的情景,众人无不悲痛万分。李兰芝擦干脸上的泪痕,闷着鼻子禀报道:“启禀皇上,万太尉等众位大臣一直在殿外候着,称有要事启奏皇上,不知可否让她们进来?”
“传……”傲繄在世勋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来,但奈何身体疼痛,只能倚靠在软垫上。
脚步声响起,万骁坤领着众大臣快步入内跪于地上行礼,脸色阴冷发黑,只死死盯住地面,声音寒冷如冰峰一般:“臣等望皇上、皇后节哀。臣有一事启奏,今日的刺客已交由刑部大狱严刑拷问,那人招供是受了肃亲王的指使。臣已命人将肃亲王及其家眷关进宗人府看押,因此事牵连到皇亲,臣不敢私自定夺,还请皇上示下。”
双目射出一道凄惶寒光,带着剜心的疼痛,傲繄狠狠咬着下唇,良久,才颤抖着问道:“那……肃亲王是否招认?”
“肃亲王一直矢口否认,宣称此事与她毫无关系。”万骁坤答道。
“皇上。”周司徒拱手道:“此事还存在诸多疑点,肃亲王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
万骁坤用眼角瞥着她,冷冷道:“就算此事尚有疑点,但肃亲王也是死罪难逃。来人,带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两名侍卫压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子走进殿来,将其狠狠推于地上。那女子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万骁坤转头呵斥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傲繄细看那女子,认得此人分明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张娇玲,不禁惊讶道:“张总管?不是说下落不明了么?万太尉,这是怎么回事?”
万骁坤拱手道:“启禀皇上,先帝驾崩一事,臣一直有疑虑,便派人在全国追寻此人的下落。终于在她逃亡之时将其抓获。此人具已招供先皇淳宗是受肃亲王所谋害才殡天的。”转而呵斥张娇玲,“你自己说!”
傲繄见她面色红润,体态丰腴,并不像亡命天涯之人,不由得心头一寒。此时张娇玲惊恐地看了看万骁坤,又看向傲繄,忙低头畏畏缩缩地禀报道:“是……先帝确实是被肃亲王所毒害的,奴才……奴才可以作证!”
此话一出无不哗然,傲繄虽然心中早就明白,但还是觉得气血上涌,半响,才忧愤道:“肃亲王毒害先帝,又意图行刺朕,致使龙裔有失,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立即大声答道:“罪当满门抄斩!”
李郁彬惊慌地抬头看向傲繄。而傲繄却不动声色,略微顿了顿,道:“此事关系重大。先将肃亲王的罪证写成书面证供,随后再慎重发落。至于张娇玲,明知肃亲王毒害先帝却知情不报,罪当凌迟!待来日定下肃亲王的罪状之后,再做发落!”
不再理会张娇玲凄惨的求饶声,傲繄幽幽闭上眼睛,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想冷静冷静。”
众人起身告退,世勋与云昭虽是不愿离开,但也不得不各自回宫。室内一下清净下来,傲繄睁开眼看见李郁彬仍跪于床前,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轻轻缓了缓气,宽慰道:“郁彬,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安心就是。”
沧冷的月挂在漆黑的夜空里。万骁坤由侍卫护送着返回太尉府,众人都知道今日中宫皇后失了子嗣,谁也不敢多言,生怕惹祸上身。只有参军陆逸璇驾马行至她身旁,悄声问道:“今日的事,太尉不觉得蹊跷么?在下认为,就算肃亲王再愚蠢也不至当着这么多官员、侍卫的面行刺皇上。”
万骁坤轻轻一瞥她,沉着脸道:“自然。”
“那在下便不懂了,太尉既然觉得蹊跷,为何又要力劝皇上非置肃亲王死罪不可?”陆逸璇不解地问道。
“不管此事是不是受肃亲王指使,她欲谋权篡位之心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几次三番地想要毒害皇上,幸好被本座发现得早。先帝之事已然是无力回天了,从前是本座顾虑不周,所以新帝登基之后便格外小心。她已经害了本座一个儿媳,难道还要眼瞧着她再害一个不成?”万骁坤面色阴冷道。
“太尉所言极是,肃亲王死不足惜。”陆逸璇颔首道:“敢问太尉,此事若万一不是肃亲王所谓,太尉以为会是谁?”
“只怕是太后。”肃亲王冷哼一声:“别看他表面上将后宫诸事都交由皇后处理,自己一个人深居西宫,其实这宫中之事他都清楚的很。从杰儿那时便开始有意防范着我们万氏一族的人,只怕他根本就不想看到有万氏血脉的孩子出生!”
陆逸璇貌似恍然大悟,却是低眉顺首:“那太尉预备如何?”
“他毕竟是太后,本座能拿他奈何?”万骁坤虽然这样说,却抬起头对着月空,神色甚是诡异。
慈康宫寝殿里,太后坐于灯前,静静地抄录着佛经,殿中依旧点着白檀香,但太后握着毛笔的手却有些发颤。
祁慎刚刚从元盛宫回来,稳步踱进殿内。太后知是他进来,却也不曾停笔,只淡淡问道:“回来了?元盛宫情况如何?”
祁慎恭了一恭,答道:“皇上知道没能保住龙胎后,悲痛万分。”
太后双目发愣,轻声道:“必然如此。”转而暗含鄙夷,仿佛眼前有什么污秽之物一般,继续问道,“那肃亲王呢?皇上有没有定其死罪?”
祁慎的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寒意,道:“皇上令刑部呈写肃亲王罪状,这次,她是必死无疑了!”
笔锋骤停,太后望向那描有彩绘的穹顶,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唇角带着莫名的快意,仿佛久久挤压在心底的郁愤终于如释重负:“苍天有眼!絜儿,终于可以瞑目了!”
祁慎见他眼眶通红,知道他等待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半响,待其稍事平稳后才开口劝道:“太后,您劳心了这么些日子,还是保重贵体要紧。不如早些休息吧,明日再抄录也不迟。”
“不,多抄录一篇经文,便是多赎了一分罪孽。”太后沉重道,复又颤颤巍巍地拿起笔。
昏黄的烛光落在太后眼角沧桑的纹路上,似一条条承载了太多风霜的河流。祁慎叹了口气,道:“那些加了微量红花的补药是在下送去元盛宫的,若是有罪,也只算在在下一个人身上,与太后无关。”
“不必劝哀家了。哀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即便来日要堕入地狱,哀家也必须这么做!为了皇上,为了祖宗基业……只盼,那孩子能早登极乐。”
元盛宫中寂静无声,任谁在这种气氛下都不敢多言一语。李兰芝打发走了宫人,只身返回寝殿中,见只有郁彬随侍在侧,便将刚热好的止痛药端至傲繄跟前,劝道:“皇上把这止痛的汤药喝了,或许能舒服一些。”
勉强撑起身子,即使这简单的动作亦让她出了一层薄薄虚汗。傲繄就着李兰芝的手将整碗汤药喝下去,复又皱着眉头躺下,甚至都无心再去清一清口,任凭那苦涩的汤药在齿缝蔓延,也及不上她心底深处的苦痛。
李兰芝见她面色苍白,心里自是万般心疼,赶忙拼命收起噙满眼眶的泪水,担忧道:“皇上这是头一胎,不知道林大人那药会不会伤身子啊……”
傲繄慢慢睁开眼睛,叹息道:“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下总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得不偿失,皇上为何非要如此不可?要除掉肃亲王,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李兰芝含泪问道。
指尖僵硬而麻木,傲繄直直地望着那金光灿灿的帐纱吊顶,语气冰冷异常:“这个孩子……本就要不得。若不是林寂航说朕胎象不稳,朕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只可惜这孩子来得太不巧,不,应该是来得太巧。”她喃喃地,虚弱得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当她知道皇姐死于肃亲王之手,而后又百般设法毒害自己之后,她就下定决心绝不能再坐以待毙!之前早就得到消息,肃亲王自从被削爵之后便逐渐开始与万骁坤相互勾结。从任何角度考虑,如今必得先行除去肃亲王,才能避免此二人日后狼狈为奸、把持朝政大权。
此计策并非有万全把握,但傲繄心中深深明白,万骁坤即便再冷酷,也终究是个女人,只有让她认为皇后的亲生骨肉是因为肃亲王才没的,她才会真正动怒。况且这又是身有万氏血脉的孩子,倘若是个公主,万骁坤一定会仗着手中的权势把她扶上储君之位。现在万骁坤自然是不会对自己下手,但若有了她万氏血脉的公主就不一定了,只怕来日有逼宫的那一天……
“朕绝不能……”她睁着空洞的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滴滴滑落。在她“险些滑倒”却被世勋接住后,便隐隐地感觉到腹内有些酸痛,她便作势装出疼痛难忍的样子缓缓倒于地上。但当她服下林寂航喂给她的那颗堕胎药,片刻之后,便觉得小腹犹如刀绞一般地沉沉下坠,痛得她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力地抓着世勋的衣衫。任身边的人再如何呼唤,她也只是渐渐地失去了意识。之前她思虑这个计策时,并没有想得太多,只觉得一箭双雕是最好的结果。但当她醒来时才恍然意识到,她失去的不仅是万家的血脉,更是她自己的亲生孩子。
而此刻,她即使有悔意却再也于事无补,只能收起眼泪,冷静地吩咐道:“妥善安排他的家人,一定要确保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