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凤异(上)(1 / 1)
眼下已是午后,太尉府门前的石狮赫然耸立,显示出府中一贯的威严气派。还未下马,已有一位管家装扮的中年女子带领几名侍从殷勤的跑至万骁坤脚下,躬礼道:“恭迎太尉回府。”
万骁坤踏着小侍刚刚垫好的脚櫈下了马,一边慢悠悠地向府中走去,一边随口问道:“今日可又有何访客么?”
管家忙恭谨答道:“禀太尉,上午太仆寺少卿来府中求见大人,但得知大人今日要在庆亲王府用午膳后,便告辞称来日再登门拜访。”
万骁坤随意地哼了一声,继续问道:“府中如何?”转即压低了声音,“偏院西厢房那个,可还老实?”
管家随即也悄声答道:“一切皆好。”见万骁坤微微点了点头,管家脸上忙堆起笑容,问道:“大人可还要用些点心么?还是回房歇个中觉?”
万骁坤摆摆手:“不必了,告诉门房,本座今日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不见客。”说罢,便缓步踏入后院的内室。
室中早已有一位穿着华贵绣珠袍衫的中年男子并两名近身侍从在默默恭迎,见到万骁坤进来,忙跪下行礼问安,而后起身,熟练地踱至万骁坤身旁,轻手为她解开右肩上的紫金盘扣。
片刻功夫,万骁坤已换上了一件家常的暗纹袍服,昂首伫立着由一名跪在地上的更衣侍从为她系紧腰间的带子。中年男子边轻轻地整理好她颈间的刺绣交领,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听闻今日朝堂之上,太尉与皇上发生了争执……”
万骁坤眼睛并不看他,而只是淡然处之,道:“小孩子年轻气盛,无妨。”
一阵沉默,那男子似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听闻太尉是为了保全肃亲王,可太尉为何要如此?若不是因为她,杰儿也不至于……”
“住口!”没等他说完,万骁坤立刻怒目圆睁,呵斥道:“朝堂之事,你们男人懂什么!”见他唯唯诺诺的脸上又如往常般写满了惊恐,不由得厌恶道,“行了,你出去吧。”
那男子不敢再言语,慌忙起身告退,只移到门口时,回首狠狠的瞥了一眼万骁坤的衣角,好在她并没有察觉。
万骁坤半倚在木榻上,用手指揉着酸胀的额角,不得不感叹上了年岁后,身心皆不如从前般得力。午间席上,刘沫也曾问过她为何突然转向要极力保全肃亲王。她心里清楚,新皇自小便如众星捧月般,难免骄纵气傲,断不肯乖乖听命于她。如今肃亲王被削了车骑大将军一职,权势大不如前,已不足以对她构成威胁。即便如此,肃亲王毕竟战功赫赫,在朝臣亲贵中颇具威望,之前亦被朝臣提议立储。修德堂软禁一事,已在两人之间埋下了芥蒂。见今日早朝的情形,想必肃亲王篡位之心,新皇心中已十分明白。新皇若想把龙椅坐得安稳,便不得不紧紧依靠着她这位辅政大臣。
但有一个问题却令她思虑了良久:新皇虽年龄尚轻,心气与胆识却皆在她姐姐傲淳宗之上。若像从前对淳宗那样只一味施压,她断然不肯顺从,只怕来日定要闹个鱼死网破,到时只会让别人坐收渔利。好在,新皇心智尚且单纯,喜怒皆写在脸上,不懂得隐藏心机。若是恩威并施,借着皇帝之手把持朝政大权,这样既不必动摇国本,又可保全她万家世代簪缨,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想到这,万骁坤随即唤了管家进来问话:“派人去姑苏接世勋了吗?”
管家回道:“按照大人之前的吩咐,已经去接了。估磨着,再过几日便该到京城了。”
万骁坤缓缓闭上双眼躺下,悠然道:“没事了,你且退下吧。”
勤政堂中,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散漫洒入殿内,烛架上已亮起了盈盈的烛火。殿中央四方形的掐丝珐琅香炉青烟袅袅,把各处的空气都熏得一股甜淡的清香。即便殿门两边站了十几个宫人默默随侍,但此刻却安静的如同置身湖底,只有偶尔纸张翻动时发出的薄脆声响。傲繄端坐于紫檀木书桌前,宽阔的桌面上摆放着上乘的文房四宝并蟠龙玉玺,左手边是一摞摞的明黄皮奏章。此时她正右手握着朱笔,左手轻轻地翻着其中一本,偶尔在结尾空白处写上一个“已”。
待看完最后一本,傲繄终于轻轻放下御笔,舒展了一下发酸的肩膀。已是内廷总管的李兰芝见状,忙吩咐近侍送上一碗温热的桂花燕窝粥,走近傲繄身旁,轻声关切道:“皇上辛苦,初次处理政务可还顺利么?”
傲繄一脸不屑道:“长篇大论,不过是些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奉承之辞,着实无趣。”
李兰芝恭谨的劝慰道:“皇上刚刚登基,对于朝政上的事还不甚熟悉,大多政务都是由三位辅政大臣秉公处理。只是皇上平时也要多学多问才好。”
口中流淌着丝丝香甜,心情也顺畅了许多,傲繄点头道:“这是自然。朕已请了殿阁大学士并几位内阁大臣每日进宫为朕授教。”
李兰芝顿了顿,随即谨慎提醒道:“有一事还要请皇上示下。皇上登基已有两日,理应前往慈康宫给皇太后请安,以彰孝道。”
傲繄原本正细细喝着燕窝粥,听闻随即放下碗,眉头微蹙,道:“朕也正思虑此事,但太后历来严肃苛刻,你也是知道的,朕……自小最怵的就是他。”见近边并无旁人,于是撅着嘴小声嘟囔道,“从前许多母亲陛下都不怎么约束的事,他却成天板着一张脸唠叨个没完没了。原以为封了亲王另府而居,终于可以躲他远些,没成想现如今又搬回宫中,还真是……唉……”
李兰芝不由得扑哧一笑,温柔开解道:“皇上的心性真真是与小时候一般无二。但既已回到宫中,少不得要遵照宫中礼仪,每逢初一、十五去慈康宫给太后请安。而且,那样的话语,今后可切记万万说不得了!”
“朕知道,只是跟你发发牢骚罢了。”傲繄皎洁一笑,随后翩然起身:“去寝殿更衣吧。另外你亲自去通传一声,朕一会儿陪太后在慈康宫用晚膳。”
慈康宫是当朝皇太后的寝宫,位于西后宫正中央,与东后宫中央的凤翎宫相应而建。按照祖制,先帝遗宫妃嫔皆要迁入西后宫居住,即便是皇上,除了大节庆或每月初一十五给太后请安之外,其余时间也不得随意走动。
眼下已快到晚膳时分,傲繄换了一身郑重的锦缎绣纹袍服,扶了李兰芝的胳膊,端庄地踏入慈康宫正殿,而皇太后此时却并不在殿中。慈康宫总管事范江恭敬地奉了茶,便请皇上在殿中稍坐等候。
傲繄正襟危坐在殿中的檀香扶手木椅上,心中不由得的忐忑不安。她自小虽对嫡父并不亲近,但心中却是十分敬畏。这与嫡父平时不苟言笑又极尽严肃认真的作风有很大关系。当年嫡父还是皇后时,母亲陛下便常常夸赞他治理后宫勤勉严谨,同时自身又恪守礼仪孝道,堪为诸人之表率。
眼见穿戴整洁的宫人皆微微垂首立于墙根,殿中的装饰布置也是典雅得宜,就连脚下的青石地面亦被擦得一尘不染,微微反着烛火的光亮。清冷的空气使得偌大的宫殿更加静谧幽深,傲繄甚至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可想虽然几年过去,嫡父对宫人的严苛要求竟是一分也不曾懈怠。
须臾,慈康宫见礼侍于内殿门廊下朗声道:“皇太后驾到。”转眼间,一位衣着绣金明纹袍服的中年男子,在四名内侍的跟随下,款款步入殿内,华贵中又不失威严庄重。傲繄见此,立刻起身郑重躬礼道:“给父亲殿下请安。”
太后脸上微微露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容,轻柔抬了抬手,声音似山间松林般沉稳:“皇帝免礼,坐吧。”说罢,慢慢端坐于殿中央雕松鹤寿纹的紫檀宝座上。
傲繄见太后坐定,随即也慢慢坐下,开口道:“本该昨日就来拜见父亲殿下的,只因政务繁忙,不得已,现在才来请安,还请父亲殿下恕罪。”
太后看向她,道:“无妨,皇上理应以国事为重。”随即默默扫视了一下殿内,语气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关切,“搬入宫中可还住的习惯?怎么没见慕容氏与你一同前来?可是病了?”
傲繄温声道:“劳父亲殿下挂心,一切安好。只因慕容氏虽为孩儿正室,但还未行过册封礼,若冒然来见父亲殿下未免唐突。不如等册封之后,孩儿再带他来给父亲殿下请安。”
“也好。”太后微微颔首,随后转头看向身旁随侍的范管事,问道:“晚膳是否准备得当了?”
范管事恭了一恭,道:“皆已得当,请太后与皇上入席。”
太后端然起身,默然整了整衣袖,并不特意招呼傲繄,而是亦如来时般迈着稳重的步伐,缓步朝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