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一去天涯万里沙(三)(1 / 1)
弦月如沟。
野地里升起阵阵篝火,烤熟的肉香和着烈酒的清冽味道四处飘溢。画楼空从烤得金黄的北疆山地羊身上扯出一条香脆的羊腿,吹吹粘在上面的灰烬,递给湘广陵:“好香的肉味。这是寂国北疆特产的山地羊,相比我们山里的羊,这种羊肉质嫩滑,香脆可口。来,你也尝一尝。”
湘广陵接过那条烫手喷香的羊腿,脸色一沉:“花了那么多的人命就换来几只羊,那是亏本买卖,你难道不知道么?”
“风归影回京述职,寂国北疆兵防空虚。趁火打劫这种好事,谁不会做?”画楼空自顾自咬了一口香肉,咬出满嘴的油腻,“今年夏季滴雨不下,牧草都死光了。东南边靠近昭明河的范围还好,西南和北面热得泥土龟裂,颗粒无收,牧民们都开始宰牛杀羊,连战马都被宰了拿来充饥。”
“你说我们凌国拥有的是什么?说尽了不就三样东西:牲畜,伤药,矿产。灵丹妙药不是一般人有机会见得到的,再贵重的石头也是会挖光的。而我们的生活来源,不就只剩下我们的战马和牛羊吗?再不解决这场*,恐怕未等灾民饿死,全国就都要暴动了。”他瞟了湘广陵一眼,又咬了口羊肉,忽而冷笑道,“不就是去了寂国一趟罢了,陵香,你怎么变得如此眼浅了?”
湘广陵端起碗喝了口酒:“南下到寂国抢掠,这是你的主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是个好主意,就一定会得到满朝文武的赞成。这次参军的都是闹饥荒最严重的地区的灾民。南下抢掠,能抢到东西搞到女人的就算他们运气好,被杀掉的也只能算运气背罢了。”
画楼空朝明灭不定的火堆里添了些许干柴。不过片刻,熊熊烈火腾的升起,烤熟的羊肉渗出热油,有几滴落在火堆中,发出“滋滋”的烧焦声。
“当然,上次你溃败于风归影,”画楼空想了想,似是觉得这话有伤湘广陵心情,又换了个说法,“我是说,风归影那狗贼老奸巨猾,你在他手下吃了亏。所以,这次我们可以攻破那群疯狗的西北大营,靠的自然不是我们这群瘦骨嶙峋的残兵。是因为我收买了风归影手下的一员猛将。”
湘广陵被酒一呛,猛地咳嗽了几声。她怔了怔方才问道:“你在风归影身边安插了细作?”
画楼空只诡异一笑,没有回答。
“那你知道风归影在我们这边安插细作的事情了么?”
“有这样的事?这就难怪我们屡战屡败了。”画楼空也喝了口酒,“你知道是谁?”
“猜得到,但是不确定。”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湘广陵微微蹙眉,缓缓道,“风归影如果侥幸不死,绝对是要反攻的。镇北军的炮兵营和特种骑兵‘双麒麟’威力巨大,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无法招架。”“你该知道,战争跟暗杀不一样。暗杀失败,死的不过是你一个人,对大局不会造成极其重大的后果。但是一旦战败,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跟着丧命。”他突然脸色一沉,话锋一转,问道,“我听黑曜说,你现在埋伏在风归影身边,很得他信任。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湘广陵专注地凝视着碗中摇曳的酒液,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杀了他?”
她这才抬眸,缓缓道:“他早就怀疑我了。若非如此,风归影又怎么可能告诉我在凌国安插了细作一事?以他的个性,这种机密,恐怕连他的近卫军都不得而知。”
“风归影会把这告诉你,分明就是想探你的身份。若细作被杀,则你身份败露;若细作不死,则我军必然继续战败。”画楼空把手中的羊腿骨头扔掉,“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这对于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若你落在风归影手上,他绝对会杀了你的。”
湘广陵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冷不防冒出一句:“他知道我要杀他。”
“嗯?”画楼空颇有兴趣地一挑眉,“他知道你要杀他,还把你留在身边?”
“嗯。他逼问过我许多次,最后我不得不表露身份。不过我只跟他说我是凌国皇族暗杀团的成员,因为要报兄长之仇不惜脱离暗杀团,前往寂国,想尽一切方法靠近他。”
“他相信了?”
“就算不是全信,也差不多了。后来我遇上一个死士,风归影逼我亲手杀他。”湘广陵微微一笑,“你猜我有没有动手?”
画楼空对这个提问完全没有兴趣,他又扯出条羊腿:“我相信吾国伟大的陵香公主殿下绝对没有动手,因为这大晚上的太阳都出来了。”
湘广陵“咯咯”笑了起来,显然对画楼空偶尔而发的调侃很是热衷:“侯爷,你是吃错药了么?”
“打个赌如何?你若没杀他,我马上拾起地上那根羊骨吞下去。”
“那好,为了不把景帝身边最宠信的平阳侯爷噎死,我杀了他。”湘广陵唇角牵出一抹极其温柔的笑容.和着融融的火光,她的笑容里却弥漫着萧杀的气息,“在我动手之前,我曾经告诉他我是暗杀团成员。他也就明白过来,很满足地替我隐瞒了。”
“暗杀团成员终身卫国,无论退出与否。”画楼空丢掉了第二根羊骨,“你只喝酒不吃肉?”
“我怕长膘了,侯爷喜新厌旧不肯娶我了。”湘广陵站了起来,笑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待我朱颜迟暮,红妆凋零,侯爷手拥佳人,却将我抛于脑后,视若无睹了。”
他啜了口酒,微微一笑:“如果明年国内收成可观,我们就大婚。殿下意下如何?”
她只眯眼一笑:“侯爷此话当真?”
“你要我发誓?”
“侯爷何必认真!”她又倒了满满一碗酒,自顾自喝着,“误将戏言当誓言,辜负一生老红颜。这种痴情误终身的人,古往今来见得也是够多了。与其执着于一语轻诺,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画楼空依旧是笑:“陵香,你果然是醉了。”
“我不是醉了,我是疯了。”她苦笑起来,“我要凌国的风流才子给我承诺,我这不是疯了又能是什么?”
能给我承诺的不肯给我承诺,肯给我承诺的无法兑现承诺。
风君你看,这才是属于我的人生啊。
湘广陵将碗中清冽的液体一饮而尽,猛地一甩手,搪瓷碗破碎了一地:“如果要给你的爱定一个时间,侯爷到底会爱我几年?”
“十年。”他斟了满满一碗酒,也随她立身而起,把碗向她递去,“我许你十年吧。十年后,我会彻底忘了你。”
“十年吗?……也许,这也算是件好事吧。”
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背身离去。纤弱的身影于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画楼空的视线中。
凛冽的夜风掠过,吹起那一身纯白色的战袍。
他俊美的面上再也没有了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