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顾倾连像是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关心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却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
卓不妖才不信他这套说辞，忽然想起什么，回首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客栈，眼底带了些犹豫和留恋，门前的落雪渐渐覆盖了青石台阶，盖住她来时的脚印。
半晌，卓不妖忽然回转过头来，掩去了眼底的酸涩与伤感，冲他莞尔笑道：“我们回去吧。”
顾倾连目光含笑地望着她，却是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神透过她的眸，显得有些渺远，然后又侧过脸握拳咳了几声：“你现在还可以反悔……但你若如此选择，日后就不能再后悔了。”
每一句话，嗓子都带着刺骨的疼痛，却还要生生地挣脱喉头几近碎裂的极限，想要让她把自己的话语听清楚。
卓不妖死死掐住了手心，努力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做人一定要讲信用……她今日既然这么选择了，即便是后悔，也没有退路。
顾倾连弯了唇角，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头顶，倾身向前，想要伸手搂她入怀。
只是喉头却涌上一片腥甜，瞬间沿着微翘的唇角流下，一滴滴落在她肩头，然后坠入雪地。
顾倾连有些无奈地笑开，枉他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到了这时候，身子却由不得他自己说了算了。
为了如她的心愿，救得那人的性命，他涉险入死樟谷，采来了古书上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返生草，却偏偏被瘴气侵蚀入体，失去了声音。
每一个音，都要历经泣血的疼痛才能发出，他固然并不在乎，却忘记了，自己毕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会受到命运的限制。
他险险撑住身子，微微俯身将下颌靠在她肩头，隐没了自己的表情，总算不至于显得太过狼狈，眼底却闪过一丝黯淡而微弱的亮光，缓缓阖目微笑。
顾倾连又低咳了几声，方才逞强言谈的后果便是，如今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是觉得喉咙的疼痛似乎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好笑。
这次就当是他自私，稍微漏下了一些马脚，让她注定不能忍心丢下他离去……这样，大抵也不算犯规吧？
自己生平说过无数的谎言，连他自己都快要沉溺在谎言中无法自拔了。
如今失去声音，倒是件安慰人心的事情呢。
卓不妖毫无预兆地见他当着自己的面幽幽吐出一口血来，感受到肩膀上渐渐渗透的温热湿意，微张着嘴，瞳孔忽然放大开来。
“你受伤了？”她伸手扶住他比自己宽厚了许多的肩膀，下意识想要推离，却默然顿了一顿，终究停靠在上面，出神地呐呐地问道。
顾倾连稍点了点头，下颌骨磕在她秀气的肩头，两人都疼得皱了皱眉头，他抬眼望见客栈门前茫然站着的男子，那人的眼神深邃而带着怆然，似乎回忆起什么，却又在苦苦挣扎。
顾倾连虽然受了伤，柔和的眼神底下那无法埋没的锐利光辉也依旧没有消减半分。
和那人遥遥的对峙了片刻，他渐渐伸出手臂搂住身前的女子，紧紧箍在怀里，侧过脸轻嗅着她发间特有的清香，似是在宣告什么一般，露出略带苍白却餍足的笑容来。
郑什墨默然站在门前，静静看着不妖被那人拢入怀里，心里的苦楚难当，却又空落落的，心底似有一道陌生而冷静地声音告诉他，这样看着就好。
所以，他连移动身形都是不能，更妄谈出声打断他们了。
这样的心情，没有人能理解。
仿若只是一觉醒来，却已经失去了四年的时光，哪怕是与你心爱女子共度的岁月，哪怕你曾经和她笑闹着说过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言语，这所有的一切，都一并被抹得一干二净。
郑什墨知晓不妖的眼底住进了一个人，那样惶恐而又怀念的目光，他本以为会和这四年里的自己有关联，如今看来，只是他多想了吧。
他所认识的卓不妖，天真率性得可笑而又可爱，迟钝的很，似乎永远都不识情为何物，她绝对不会这样依顺地缩在别人的怀抱里，像是将所有的脆弱与敏感都交诸于别人的手中。
心中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如同这飘扬的大雪，落地无声。
她肯如此，除非，她动了心。
要么，便是她在害怕或是躲避什么……
郑什墨深深看了眼立在雪中的两人，紫瞳中的晦暗渐渐转变为沉静的色彩，终究还是抬脚迈出了客栈，缓缓走了过去。
即便失去了记忆，心里也有那样坚定的执着。无论是哪一个他，必定都是不愿意放手的。
“不妖，该回去了。”郑什墨在离他们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俊美的脸上神色却显得格外坚毅，清越的嗓音在寂静的大雪中格外的幽冷，带着一股子不容抗拒的意味。
顾倾连冷静异常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臂，站直了身子，带笑的眼神望向卓不妖，让她自己做选择。
奈何目光触及对方有些苍白难看的脸色事，心里却还是一阵疼痛，连带着唇边的笑意也显得有些僵硬起来。
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的确是毫无防备，却也在残酷地提醒着他一点儿都不想明白的事实。她心里依旧还是有那人，即便她选择了自己，也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而并非真心实意的喜欢。
果不其然，卓不妖缓缓回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神色严峻的郑什墨，他耳畔垂落的几绺银色的发丝在风中缭绕飞舞，划出唯美的弧度，绛紫眼眸一如深潭清澈动人，紧紧盯着她，似乎连眨眼都是奢侈。
那样熟悉的容颜，她看得心脏都带了莫名的颤意，却在感受到肩膀上被寒风吹透了的血迹时恍然回过神来。
卓不妖死死攥紧了拳头，手心都掐出红红的印子，隐在袖中，倨傲地扬起头来，高声道：“我不回去！郑什墨，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我很快就会嫁给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郑什墨看着她许久，不发一言，想要从她的眼睛里查究出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来，继而转了目光，冷眼望着她身旁脸色不佳却微微笑着的男子，神色更加凝重。
面前的男子显然就是方才送他回了客栈的公子哥，郑什墨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色彩，他只觉得，这件事情未免巧合地初七，而眼前的两人也并非你情我愿这么简单。
这么猜想着，郑什墨挑了眉头，心里不由得又微微有些惊讶，却是对于他自己……他以前是冷静到这种地步的人么？
似乎不是吧。
这样超乎寻常的冷静，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的思维模式了，反而像是一个，没有丝毫感情可言的魔鬼……
这样的想法让他大吃了一惊，心里有些发凉，眼下却只能拼命压抑下去，继续定下神来望着眼前的女子，冷静而从容地说道：“你要嫁人，不打算先替我寻回记忆么？”
卓不妖本来想要反驳一句凭什么要我帮你，系想了想，却又觉得没有底气，哪怕是抬眼看一看他的眼睛……她都觉得惶恐极了，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竟是无助地愣在了原地。
顾倾连的身体损耗实在过于严重，先前他一直用内力撑着，此时反噬的力量就显得更加可怕起来。鲜血似乎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往外流失，嘴角不断滴落的鲜血淋漓地洒在地上，猩红与雪白猛烈对比，看起来妖冶的很。
然而他却并不着急，也丝毫不打算催促卓不妖说些什么，便一直含笑看着眼前的两人对话。
“反正也没有什么对你来说太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更好。”卓不妖知道顾倾连的身子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只好强逼着自己抬起头来迎上郑什墨灼热的目光，字字都咬得极重，“没必要拥有无意义的回忆……你根本不必想起来。”
话音刚落，她便决绝地别过脸去，伸手挽住身边顾倾连的胳膊，没有任何表情地搀扶着身边的人转身，淡淡道：“夫君，我们走吧。”
连顾倾连都没有想到，愣了片刻，却温柔地展颜笑开，脸色都显得好了许多。无论怎样，卓不妖肯这么唤他，即便她心里有人，也是真的决定要舍弃了。
那一句夫君，叫得无比自然，仿佛已是多年。
卓不妖垂首抿唇，一步一步，心如刀割，笑得也苍凉。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说出这个字眼时，是怎么样的一番心情……
第五十九节 真相露头角
让卓不妖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等他们回到别苑时，却发现自家娘亲已然好好坐在大厅喝茶了，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
顾倾连不想被这位精明的准岳母看出自身的异样来，固然因内伤而苍白着脸色，却依旧有礼地打了声招呼，之后才默然回了房间。
“……你怎么又回来了？我爹呢？”卓不妖正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转眼又看着自家气定神闲地坐在面前的娘亲沈昔云，更是一阵心累。
她娘亲虽然不靠谱，可也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既然打算离开了，就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返身折回来。
除非，她心里又打了什么其他的主意……卓不妖默默地叹了口气，为自己的不幸的命运感到悲哀。
而沈昔云看着自家女儿唉声叹气的模样，倒是老神在在的又添了一壶热茶，眯着眼睛喝的惬意。
鬼才会相信这丫头说的话。
郑什墨要真是死了，她又怎么会露出那种表情来……与其说是寂寞，倒不如说是掺杂了痛苦的遗憾之色。
所以，这场婚事背后定然有她没有告诉自己，或者说，是她不愿告诉自己的秘密。
此前沈昔云之所以嚷着要离开，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放开这一切和卓天高出门游玩的，最终目的还不过是因为这丫头的异常，惹得她心生疑惑，想要彻底查探失踪的郑什墨和虞渊的背景及渊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