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濯清涟而上香
作者：二的不去新的不来
第一节 我不入地狱
盛夏喧闹而炫目的白昼过去，霞飞日落的傍晚总是被衬托得如此安详。
大院里稀稀落落散坐着些许餍足的闲人，搬来个梨木凳子围成一圈，全神贯注地听眼前眉飞色舞之人讲着前所未闻的稀奇故事。
“话说那孙悟空打败了黑山老妖，继而在空中翻旋了三百六十度完美落地后，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云飘雾缈的仙境之中……”那女子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边是神采飞扬地打着手势，一张俊俏小脸因激动而有些绯红。
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孩出声打断：“不妖姐姐，什么是三百六十度完美落地？”
她话音顿止，神色不悦地挑眉，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那就空中翻旋两圈半好了。”卓不妖有些扫兴地摆了摆手，每次讲个故事，都是这个小屁孩话多。
待她重新进入状态，正要继续讲下去时，身边的小胖子却颤巍巍地指了指她的身后，默不作声了。
卓不妖眨了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卓不妖，看你这么闲，这个月的工钱是不想要了？”森冷的声音自身后五米开外传来。
她惊得一个战栗，僵硬地回转过头去，剑眉略挑，眸光冷冽，果真是那杀千刀的掌柜郑什墨。
“老板……啊，那个掌柜，我这不是为您招揽顾客么！我这就去忙，这就去忙啊！”卓不妖苍白无力地干笑了两声，扭头就跑。
身后的听客们倒也十分给面子，纷纷起身称赞道：“郑掌柜，这卓姑娘的口才出众，何不在客栈内设一处评书台，也比让她整日在店里奔劳来得强啊……”
还没等郑什墨开口，还没走远的卓不妖便忍不住笑了几声。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黑心冷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当年她就不该救他回来。若没有救他，她也不会被爹娘一顿好骂，若不被爹娘一顿好骂，她也不会负气离家出走，若没有离家出走，他也就没有机会负荆请罪把自己带回去，若他没有把自己带回去，爹娘怎么会把祖传的“来钱客栈”交给他看管！
而苦命的自己，却只能在这里当个没权没势的跑堂，累死累活还要看他脸色！
不过，最后悔的，大概就是在临死前许愿，穿来这个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爱疯没有小米的古代了吧。
无语咬帕子泪流，她好恨那……
“卓姑娘，这抹布还没洗吧？”一旁正在喝茶的宋大爷半张着嘴，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擦桌子擦到出神的小姑娘，好心提醒道。
卓不妖眨了眨眼，僵硬笑道：“这是最新杀菌清洁法……人的唾液是有很多功能的……”
那大爷放下杯盏，状似了悟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十分认真地听着她的胡扯。
“小二，来两壶温好的桂花酒。”对面的客人出声叫道。
“好嘞，客官您稍等。”卓不妖十分淡定地扯出一抹笑容，丢下手帕飞奔向后厅。
柜台上与人攀谈的某人稍稍抬眼，见她匆匆奔去后方的身影，不由得柔了眸色，勾唇莞尔。
“郑掌柜年纪轻轻便能将这家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老夫倒真是佩服得很。”城中富贾顾老爷此时酒饱饭足，心中又总是惦记着自家女儿的嘱托，不免过来打了声招呼。
郑什墨止了手中誊写账目的动作，面上带笑，客套道：“顾老爷真是谬赞，郑某自知还有许多不当之处，承受不起佩服二字，日后倒是要顾老爷多多提点才是。”
那顾永泰闻言不由得细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方才举止有度，言语有礼而不趋附，心中竟是多了几分满意。
本来以为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不过生得一副好皮相才讨了女儿欢喜。如今看来，如能招之为婿，倒也是不错的。
“郑掌柜可真是青年才俊，老夫这声佩服，你受得起。”顾永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欣赏，“况且，小女在家中也多有提及你年轻有为、博学有礼，倒也不是道听途说……”
顾家小姐？郑什墨眸色暗沉，眉头微蹙，心中却是自有思量，这姑娘他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相见了，她又怎么会了解自己是什么人？
“老爷，天色不早了。苏相恐怕已经到了府上了。”身旁的随侍忽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那顾老爷神色不悦地瞥了一眼身旁多嘴的家伙，却抿着嘴没怒声训斥，只道：“用你提醒！”
郑什墨面上神色不变，谦逊笑道：“既然如此，郑某便恭送老爷。”
那顾老爷只觉得他话语中有催促之意，对上那笑意盈盈的一双眼，也撒不出火来，更是扫兴，低低应了一声便抬脚离去了。
眼见那人的背影拐出了门外，郑什墨才松了一口气，折身回到帐台前，摇头轻叹，这个月第几个了？又是来说亲的……
身侧蓦地冒出一颗脑袋来，明眸照水，贝齿衔唇，眼底却透着一丝狡诈：“哼哼哼哼……”
郑什墨眉眼不抬，十分好笑道：“做什么？”
卓不妖一脸暧昧地盯着他笑：“我都听见了，人家闺女可是夸你一表人才，英俊潇洒呢……”
郑什墨挑眉，幽深眸子正对上她的娇俏小脸，带了嘲弄之意回道：“人家是夸我年轻有为、博学有礼，可没你这么肤浅……”
卓不妖不屑地哼哼两句，打个呵欠，指尖在帐台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无谓道：“反正也都差不多。我看你最近生意紧俏的很，不如早早收拾收拾打打包，选个心仪的赶紧入赘，正好这客栈嘛！物归原主。”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这个月的月钱扣得差不多了吧。还不快去忙你的。”郑什墨敛了唇角的笑意，无视她的一番劝诱，低下头来继续认真核对抄写着繁杂的账目。
“切……反正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卓不妖自讨没趣，白他一眼，撂下狠话，然后甩着抹布走人。
郑什墨手中动作不间断，好看的眉却渐渐皱结起来，眸中写满一片无奈。
真是越大越难养，瞧她一好生生的姑娘家，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竟然还撺掇自己入赘……第二节 杀手要转行
屋外蝉鸣不绝，直惹得人昏昏欲睡。
来钱是客栈，不是青楼，夜晚是要关灯打烊的。
卓不妖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移到门边，伸出手关上厚实的客栈门板，然后十分熟练地挂好木栓，又扶着把手轻轻晃了晃，确认无误后才折身而返。
二楼的客人大多歇下了，客栈里只余下一片宁静。
蜡台上的火光跃动，映在因久经使用而磨得光滑发亮的桃木桌上，转瞬却被一片阴影遮盖。
卓不妖无精打采地跨坐在长凳上，一手托腮，一手揉了揉有些疲乏的眼睛。
郑什墨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只闻见他执壶添了茶水的声音，片刻便觉茶香四溢。
似乎听见了背后的一声微叹，郑什墨手中的动作微顿，目光幽深而不可探，只是低声道：“困了就回后院睡吧。”
“恩。”卓不妖口中应着站起身来，透着焦灼的眼神却不住往门口飘，看来今夜那人也不回来了。
其实这客栈并非只有两人经营，还有一个落跑的伙计——肖独斐。
而且这个伙计不仅是个痴情种，还是个麻烦精。
一年前的某个清晨，天阴郁着像是要落雨，客栈也才刚开门，没有几个人临门光顾。
卓不妖正在客栈里忙前忙后地擦着桌子，却没发觉门口何时立了一个白衣少年，笑容明朗，目光灼灼，开口第一句便是：“这里买人吗？给本大爷开个价钱吧。”
那时卓不妖刚刚应下跑堂这个活计，长久下来腿脚酸软、声音喑哑不说，平时更是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不买人，买劳力，无论男女老幼，一月三十文。”
好在这人的出场方式颇有些与众不同，她惦记着没准是跟自己一个来头，便抬眸瞧了一眼。
一眼，定格。
一袭白袍微带褶皱却素净异常，莹白玉指紧握了丹朱色的酒壶，斜斜倚靠在门栏处，大有醉玉颓山之姿。双目微醺，眸色似水，只是唇边翘起的弧度莫名带了嘲讽之意，却好似他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一般
卓不妖即刻被治愈，暗自感叹道，没错，这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
不过，这脸面好生熟悉。
前些日子江湖通缉榜上的头号杀手——肖独斐，居然和他长得一般模样呢……
传言肖独斐乃是武林第一高手，或者说，武林第一杀手。只要他当晚光顾过的客户，便别再想见着第二日的美丽朝阳。当然，人家可不是喜欢戳瞎别人眼睛的变态。
时间一久，人送外号“马上死”。
一是说见过他的人一般都活不长，二来，这也算是人们送给他的小小祝福。
待她脑海中闪过一丝警醒时，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动作，手中的抹布是第一个飞出去的，继而是盘、碗、筷、碟……
奈何这些物什飞出去的速度远不及人家躲避的速度快，只见他身形微动，便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自己的袭击，反而笑意盈盈地冲自己挥了挥手中的酒壶。
卓不妖大窘之余更是惶恐至极，略带哭腔道：“郑什墨！我要死了……”
郑什墨此刻正俯身翻弄着柜子里新进的纸张，他素来了解她的大惊小怪，此刻却也辨别出了她声音的微微颤抖，淡然抬眼，却是一愣。
那肖独斐的目光对上他的，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无语。
“什墨小弟，好久不见了。”那翩翩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浅浅笑道。继而绕过愣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卓不妖，径直向着最里面的一桌走去。
小弟？卓不妖努力拉回理智，搜寻脑海中关于这个词汇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