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七十一 世界给我以痛，我却回报以歌（四）（1 / 1）
七十一世界给我以痛，我却回报以歌（四）
天渐渐黑下来，林子里的安静与沉暮让陆嘉易心情越来越沉重。
打开手机，依然没有讯号。
陆嘉易呼喊的声音已经疲成一张烂纸，一喊就撕拉撕拉地，可他还是喊下去：“苏小南！小南！回答我，你在哪里？”
陆嘉易用火石点燃一堆火时，气温已经很低，他穿着这身衣服，跑得全身已经被汗湿透，格外冷。
不知道小南是不是也已经汗湿衣服。
吃两口饼干，陆嘉易打开一封信。
陆嘉易：
你过去不知道默默，所以，你也就没有过担心孩子成长的问题吧？此刻，我很负责任地跟你说，苏默默，我并不担心他。
即使他当初没有□□，需要等待时，我也并不担心，他会有一个不好的人生。
因为他因眼伤住院的时候，同房间有一个小基督教徒在给他讲圣经的故事，晚上经常做祷告，两个小朋友都很虔诚地一起做祷告。
那个小孩子希望上帝赐给他幸运，让他好起来。
默默却自己小声嘟囔，不让人听见。
晚上我问他，默默，你也希望自己是个获得上帝垂青的人吗？其实，我只是想趁此机会告诉他，不用担心。谁知，他说，妈妈，祷告不是为别人吗？为自己就没有用了。
我奇怪地看他，他却说：我希望上帝帮助那些跟我一样不小心的小孩子，不要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被伤害到眼睛，伤害到身体。
我问他：这是给上帝表现无私和大爱吗？
他鄙视地回我：因为上帝很忙，多帮一个是一个。
他在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别人，我觉得，他会活得很好。将来也必然会更好。
我在接到黎洛洛找人做的那场面向金师兄的诉讼时，恨不得她死掉。
她让我看到这个世界，很多时候不是因为你善良别人就会为你敞开一扇门帮你，往往是因为有人更强势、更霸道才会得到更多的资源和帮助。关于弱肉强食，关于物竞天择我们都习以为常，所以，当金师兄私自调换了默默的等待□□顺序时，我明知不对，却自私地支持了。
方子墨说过：你们的漏洞已经在那里，承认错误，就是放下错误重新启程。不要不原谅自己的自私，是我的孩子，是小蛮的孩子遇到这个情况，我都会不择手段。这是本性，无需压抑。他的话，让我终于可以活得坦然一些，可不对就是不对，所以，我把自己的眼睛给默默其实比伤害一个人，害他多年等待的□□一场空，要好得多。
我能够因为别人恶劣就让这成为我可以恶劣的理由吗？不能。所以，我没必要跟黎洛洛计较，她活在那份得不到的爱里，焦灼地就像在油锅里煎熬，谁没爱过呢？我决定学习默默，祈祷上帝祝福她，不要再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比出门摔玻璃碴子上还痛苦，要不，两者取其轻，上帝你饶恕她，判她个轻的吧。
小南
陆嘉易：
窗外的雨落到我的心里了，我的心脏早已泪成一片汪洋。
卡卡永远离开了……
它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卡卡，它是我的，默默的，小蛮的，西西的，不是我们的。
它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它走了，谁在夜里我哭的时候，舔我的手背，让我安心？
它走了，谁在我受伤的时候扑出去，做第一个保护我的伙伴？
它走了，谁在默默临睡时带着默默回卧室，放一个手掌让默默安心？
它走了，陆嘉易，谁会在我迷失的森林里，将我带回家？
谁？
谁也不会了……
小南
“谁会在我迷失的森林里，将我带回家？谁也不会了……”陆嘉易就着火光，看到这几行字，心里揪做一团。
陆嘉易：
我知道你报复，却不知道，那一场面对爸爸的审判原来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陆嘉易要有多恨？
才会给你这样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让我们再也没有了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可以栖息？
你有多少恨！到底有多恨？
这封信写得字迹潦草至极，没有署名，信像是写了一半就断在那里，也正因为断在那里，那句诘问像把重锤直敲过来。
信封上潦草的日期显示，那一天是小南火车站失踪的日子。
一切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她在小蛮失踪、卡卡离世的重重重压下，终于病情加重，再记不起有一个叫做陆嘉易的人在她的生命里，划下深深的伤口，露出骨血，还要再撒一把盐。
陆嘉易面对着火光，心里痛苦纠结。
打开最后两封信的其中一封：
陆嘉易：
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我清醒的时刻开始少得可怜，弥足珍贵。
所以我要长话短说。
陆嘉易，面对真相，原来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
我记不大清楚那两天到底走了多少路，我只模糊地记得，我想去找爸爸妈妈。
现在才知道，小蛮为什么那么痛苦。当她站在法庭里，看着杜浩然告自己爸爸一条又一条罪状的时候，是不是心已经死了？她却用最大的勇气，给我们看到她活得依然很好的样子。
小蛮是我们中最胆小的那个吗？
当我知道，一切的一切因为爸爸和陆思品的事情时，突然觉得事情就像一个圆环，因果报应就在这里，你做了，后面总会有结果等待着。
我曾经见过陆思品。
那一年是我要去上高一的暑假。
我在中午午休时去找爸爸。他办公室的门轻掩着，我看到她窝在爸爸的怀里，没有声音的哭泣，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那一刻一屋子都是悲伤。
她说：我再不来这里，不能让你被人猜测。
爸爸不说话地拍她肩膀。
那个动作，那个眼神，我觉得既像是他爱恋疼爱妈妈的眼神，又像是把小蛮抱在怀里时无限娇宠的眼神，那是爱的眼神吧？他们是在分离吧？
我迅速地退出去。
从此再没有见过她，可是她的声音我听过好几次，很温婉柔和得像是夏天走在林间送来的一阵清风，让人眷恋。
她爱爸爸，最后却充满埋怨，被爸爸一次次伤害，被爸爸最后设计的圈套套牢时，她无路可退地跳楼自杀。
她不知道，其实，爸爸打算携款跟她一起走的。他的事情被杜浩然的爸爸发现，因为是上下级关系，爸爸曾经想要堵住他的嘴，可他要的越来越多，爸爸只得设计撞死他。
我在一个晚上眼看着爸爸把东西撕得烂烂扔进垃圾堆，那里面是两张飞机票。没有妈妈的，没有我们家里任何人的，那是陆思品的，可他就是没有告诉她。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不需要说爱的吗？说了，别人不会因为你说了爱，而爱你。不说，如果彼此深爱，也还是可以感受到吧？妈妈在那段时间，头发几乎全部都灰白下去，她不知道吗？她一定在心里也是明白的吧，于是爱成了最说不出口的东西。
爸爸不能再离开，陆思品在那不久，带着对爸爸无尽的恨意离开人间。她是不是觉得爸爸的爱不用再求证了，果然必然是不爱，可是，她怎么能想象一个人刚刚杀了人的情人，跟她分享什么爱意呢？
陆嘉易，你回到我身边，用爸爸曾经用过的方式转而报复我，我至今也只能说，我们还是彼此都放下吧。
我想你跟默默有一个长久的未来，即使我不在，你也可以陪伴他。
这样也好，前五年，我孕育他，抚养他；后一生，他陪伴你，看着他成长起来，他是最好的孩子，因为他是那个走进黑暗，送我一颗火种的人，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让我明白活着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美好要感受的那个人。
我送你下楼，又在雨中看着你重新跑回来。
那一刻，我其实愿意臣服于命运的安排。
就像每一次被记忆搅得头昏脑涨时，我义无反顾地向着你而去时一样，我们没有太多记忆了，我们也不会有多少可以期待的未来了，不如，回到我们最开心的时刻，或者说，回到我最开心的时刻，面对爱了许久的你，说我无穷无尽的傻话，做我无穷无尽的傻事，那也不过只是两个字而已：爱你。
陆嘉易，原来，我一直一直爱你。
不停歇，忘记也要回去的地方只是因为：我爱你。
陆嘉易，陆嘉易啊……
陆嘉易在这一刻，火光晃动着，好像看到小南，笑得灿烂，扑到他怀里，她不做假，不说谎，她每时每刻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于是，爱他成了不能逃离的樊笼。
最后一封信，是张红色的信纸：
陆嘉易
你是谁？
在哪里？
我——爱你。
苏小南
这一封信在小南的名字后面签着时间：2013年9月22日早4:30
陆嘉易看到这一行时间小字，腾一下站起身。
今天早晨的字迹。
“小南！苏小南！”
他举着火把，向着森林深处继续走，他不能把小南遗失在这片森林里。
绝不能。
陆嘉易终于在这一天明白：与小南每一次开心的遇见，遇见时有多开心，小南就有多痛苦。她每一次没有负担的灵动与快乐，都是因为要承受和负担极致的创伤与痛苦。她不挣扎，可她的心累了。催她逃离到那段虚妄的爱里，这样可以快乐多一些，伤痛少一些。
小南切菜的时候，被刀子割伤手，陆嘉易跳着脚找不到清理和包扎伤口的东西，把她的手叼在嘴里时，小南曾经搂着他的腰说：陆嘉易啊，刚才特别疼，这会儿不疼了。原来，你上辈子不是我的爱人，是我的药啊。
陆嘉易当时瞪她一眼，继续找药。
小南却笑嘻嘻继续调侃：陆嘉易，药哥哥，你含着准好，不用找了！
不用找吗？
做你的药可以吗？
陆嘉易心里默念着：苏小南，苏小南啊，让我快点儿找到你，请你用你所有的坚持与宽容告诉我，我们会遇到！我会在这座森林里，和你再次相遇……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