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七十一 世界给我以痛,我却回报以歌(三)(1 / 1)
七十一世界给我以痛,我却回报以歌(三)
陆嘉易拿出水瓶喝一口水,算了算时间,这么长时间,小南没有喝水,会非常疲劳,如果见到她,她会很渴。于是,抿一口,又把水瓶放回到包里。
他太想看看小南接下来的信,于是又拿出一封:
陆嘉易:
陆嘉易,陆嘉易啊!要怎么办才好,怎么办?
默默受伤了,伤得非常重。
我从医院连值夜班,因为一起跟老师做手术,做到第三台,我站在那里突然想不起来,我在干什么?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为什么会站在那样一个地方。我明明在什么地方等你啊,怎么会跑到手术室里。
老师让白师兄把我替出来。我站在门口,还奇怪那个很凶的老头是谁?
小蛮那个时候冲过来,两手都是血。
我给吓醒了,看着她,听她结结巴巴说,默默上学被人推倒了,手里的玻璃水杯碎开扎在脸上。
陆嘉易,陆嘉易,我好害怕,好害怕。
默默的脸毁了可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他去找你,站在你面前,我要如何解释我怎么把他照顾成这样?
陆嘉易,陆嘉易啊,我好害怕。
我在手术室外,一会儿想不起来我是谁,一会儿又知道,我在等默默出手术室。
那种交错在记忆碎片和现实中的感觉,让我无比恐惧。
陆嘉易,我很害怕,你在哪里?
小南
陆嘉易看着信,好像小南焦灼的眼神就在眼前,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得病的先兆吗?
她从来都不假装坚强,除了后来跟他见到的时候,那时候,她是她,可是,她没有告诉陆嘉易,她曾经那样需要过他,无比需要。
下一封信,是一个淡黄色的信封。
陆嘉易:
如果新一天来临,我会不会选择见到你?
还好,我先鼓足勇气给你打了电话。我们的对话多么苍白,你礼貌的语气,我觉得原来我们俩隔着的不是千山万水,是心与心的海角天涯。
此刻我醒来,知道自己办了什么蠢事。我竟然又去了那个我们曾经居住的筒子楼下。你知道吗?我在那里其实住了快五年,去年过年前,西西才买了新的楼房,我们一家搬到新的小区。原来的筒子楼不仅承载着我们的回忆,还有我们姐妹、我们母子,我和卡卡的所有记忆。我在电话里听到飞机场的报话声,手指一直在颤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中午,好像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你要离开的感受。
默默需要你,可是你要离开。陆嘉易,陆嘉易啊!我要怎么告诉你,你的离开我不能承受?你从不询问,我在必然接受事实的那一刻心底一寸寸灰下去。
我拿到诊断书时,心灰意冷却不得不面对;我回到家看到西西和小蛮对我沮丧的神情,西西说我们再给默默找更好的医院吧,听到你的名字,我甚至不想表露任何我对你的想念与不舍,因为你从未给予我这些,我不能祈求。
可是,陆嘉易,陆嘉易啊,我们的默默,那是我们的默默啊,我想让他的爸爸给他治好伤口,让他有一天回忆起你时,你是一个给他带来美好而不是伤痛的人。
我心里难受,所以我晃回到我们旧时光的那栋老房子前,我想,我在寻找我们最美好的记忆,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安慰,却不知道,原来,面对你,我依然脆弱。
陆嘉易,你不知道最好,从未关心,所以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小南
这封信其实有些颠三倒四,陆嘉易顺了顺,才想清楚,回来后第一次见小南,那时候他打算离开却回来,走到楼下看到的是失去六年记忆的小南。
如果可以找个壳,小南是不是希望自己见到他的时候,可以躲进去,不用像蜗牛一样,总是被他看到柔软的心,依然向着他不断前行。
陆嘉易起身开始继续寻找,打电话手机没有信号,毫无显示,他的手机是双卡双待,可这里没有任何通讯信号,他好像走进了一片沉郁的绿色迷梦中。他知道方子墨马上会到来,他知道金泰明和附近的乡亲会极力找到他。
手机上显示着最后一条是方子墨的手机短信:如果收到这个短信,发现手机没有讯号立即折返,我们是保证找到小南,不要有任何闪失。
此刻手机已经没有信号,陆嘉易犹豫着是找下去,还是立即原路折返。他回头才发现,这一段路走的时候看信,忘记在必要位置留信号,他现在必须要找到刚才自己跑过来时的最后一个点。
举目,满眼都是相同的树,相同的草。此刻的小南,是不是也看着相同的草,相同的树,却总也走不出这片密林,如同走不出他们短暂相爱的那片记忆的森林。
陆嘉易把手机收好,点数所有的物品后,向着里面继续走。
此刻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热气,下午天渐渐凉了。
秋天的森林里下午短暂,苏小南没有吃饭、喝水。
三个小时后,陆嘉易在一棵树上看到了自己做的记号,他回到刚才自己来的方向,却不是刚进林子的时候,而是刚才他看信后再次启程时。
陆嘉易抿一口水,靠在树上随手抽出一封信:
陆嘉易;
你相信思想就是自己跟自己对话吗?
说话只是把心里想的说出来,而我们人类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是自说自话的。比如此刻我醒来,明明是早晨,明明刚做完手术,我还是慢慢走出去,像我无数个清晨醒来后,庆幸自己还能醒来一样,庆幸自己还没有忘记默默一样,心里无比欣慰,于是我默默对自己说;做得好,小南。
我这一次把□□给默默,西西和金师兄是唯一知道的人。金师兄是我的合谋,其实可以不算。西西暴跳如雷,她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是要把心掏出来一样,求我不要伤害自己。
我舍得伤害自己吗?
从不。
我有很多事情在做,这些事情是在做而不是想要做,我觉得特好。
师傅在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后,很少休假的他带着师母去了德国。那个国家,他们自从女儿去世再没有去过,可是他这一次告诉我,他终于明白,他女儿去世他却跟太太发誓再不去德国,跟当时讲学的国家赌气是多么可笑和可怜。没有办法,人真的没有办法跟命运做抗争,那么,他不想争了,顺其自然。他想去看看那里有没有更好的救我的法子。
他还是要争的,他去那里争我的命呢。
我从机场送他回来的时候,哭了很久。
陆嘉易,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爸爸,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贪污犯、杀人犯,在我心里,他真的不是,他就是我的爸爸,对我们全家爱护有加。
我其实多少知道点儿他的事情,他做什么事情都很隐秘,尤其瞒着我们,家里的妈妈和小蛮都是实心眼儿,怎么看爸爸怎么好。
西西对爸爸更是除了崇拜就是崇拜。
我却像是个局外人,看到了,猜测出了,也只是不说,任其发展。
是不是我这样才害了他?
我明知道他有罪却不说当做不知道不是跟同谋一样吗?
所以很多人以为我恨他的时候,我更恨我自己。
我醒来才明白,我依然渴望着父母的疼爱,可是,那一时刻,我们三个已经都是孤儿,除了彼此依靠,我们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其他人。
师傅找到我的时候,我刚刚恢复记忆,他每次来都是看我恢复身体,再问我一些问题。有的高深,有的甚至就是弱智的问题。师母每次来,都是抱着默默,教我怎么带孩子,怎么喂奶。两个人从不说客套话,可那感觉才像是爸爸、妈妈。
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不索取,只是付出。
我从不说,我需要这份爱,我太需要了,所以,他们离开的那一刻,走进闸口,又转回来,对着我郑重说:一定有办法的,师傅还有师傅、师兄在德国,都是世界顶尖的医生。我怕自己哭出来,跟师傅开玩笑:好啊,早点儿回来,我一定不忘了你。
可我内心深处,已经知道,迎接我的是必然地忘记。
我已经把他们当做我的爸爸妈妈,却在一次长久的别离甚至从此就是永别,因为,我竟然忘记了。
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事情。
我摘除手术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你。
金师兄被迫辞职的事情我内疚很久,他开导我:小南,你知道吗?一个男人一辈子总要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谢谢你,成全我,让我可以奋不顾身地爱你,而你即使不爱,也连同爱的一并忘记了。这份公平难道不值得一份随处都可以找到的工作吗?
他一向冷幽默,那一刻,我却觉得,我终生都无法偿还他的爱情,可转念又明白了:爱情需要偿还吗?
我从未走近你的心里,所以,当初我们的爱,是我自己的。
他来不及走进我心里,所以,他的爱也是他自己的。
原来我们俩才是最相像的两个。
爱,只是自己的事情,关别人什么事?
我写了那么多,都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了。
看到杜浩然,心里极不舒服。只听西西说,当年他站在证人席指控的爸爸,拿到的一部分铁证,是骗了小蛮拿到的。小蛮从来不说,可她有空就摊开两个手掌,并在一起无声地看,那眼神就像是一个无比痛悔的犯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用双手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小蛮有什么罪?爱上杜浩然?
所以,陆嘉易,你因为什么来报复我爸爸呢?用让我爱上你,或者不小心怀孕未婚生子来报复吗?还真是电视剧看多了,中毒的样子。你不说,我也不知道,那么我们和这个世界上无数对爱过又分手的恋人有什么区别呢?
你那么内疚的眼神,经常让我想起小蛮呆呆看着自己手掌的眼神。
不要这样,陆嘉易,你是我见到过笑起来最好看的人,你是我最乐意与之分享笑颜的人,请放下包袱,开心地笑吧。
没了一只眼睛,那有何难?我只是做了最合适的事而已。
小南
陆嘉易仰头,让溢出眼角的泪回流到眼睛里。
好像重新在和小南一起走过她走过的所有时光,苏小南,对不起,没有来得及好好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