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第十章(1 / 1)
待得朱谨榆和小王妃两个游玩回来,看见的便是江家上下凄凄惨惨切切的样子。
江家二爷急得团团转,托人给宫里递钱,问出来的结果,均是事关重大,上头亲自点的名儿,半点胡赖不得,老夫人抱着小孙儿大哭不止,二夫人两头转,累得简直吐血。
宁王和小王妃两个面面相觑,扯着一个小丫头问了原委,均沉默了。
过了半晌,朱谨榆才道:“也无甚不好,你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和蔼,江夫人在宫中日子必不会难过,能得了恩宠还乡也未可知。”
招竹垂着头,抬眼向着窗外,闷声道:“往日见得宫女多了,也没曾觉得什么,如今看来,舍了亲人儿女,莫名其妙的去服侍别个,还要口称谢恩,当真凄苦。”
谢姐姐心中也不知如何是想,恩爱的夫君,乖巧的孩儿,一大家子亲人朋友,都要抛下,若是她,怕是恨得日日夜夜哭了。
“你又想什么了?”宁王习惯性的将招竹拎到身边。
“王爷,”招竹有些怯怯的将脸贴着朱谨榆的衣襟,似有些怔忪,又很坚定,“当年,姑母强行指婚,给王爷抬爵位,又指封地,王爷怎么想的?”
朱谨榆怔了一怔,看着招竹若有所悟的模样,无奈叹了一声:“有些不自在是难免,但多好歹是娶亲不是抢亲,又不用妻离子散,横竖不至于这般……”
“胡扯,”招竹嗔了一声,“仅仅是不自在?”
朱谨榆没料招竹胆子这般大了,打断他不说,还敢还嘴,照常想要发作,又被掩了嘴唇。
“靠着娶王妃抬爵位,王爷定是觉得丢了脸面,”招竹闷声道,“否则怎地我一进门,向来洁身自好的宁王爷便莫名其妙的多出好几位侧妃来……”
宁王当时年轻气盛,把怒气全加在招竹身上,叫招竹看见他好似老鼠见了猫,他有心道歉,也被误解了心意,便这样躲了三年。宁王早便为这事悔的肠子都青了,见她又提,不仅恼羞成怒。
“天家办事,当真霸道。”招竹没理会朱谨榆,顾自道,“王爷堂堂朱姓子孙,尚且无可奈何,谢姐姐一家平民百姓,更无法可想了。”
“你……”朱谨榆皱了眉看她,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王爷,我进宫求求姑母,放过谢姐姐吧。”
“胡闹,”朱谨榆照头敲了招竹一下,“先不说你天潢贵胄的身份给一个民妇求情合不合规矩,再者宫里招谢夫人进宫乃是恩典,你去求哪门子情?侍候太后委屈了你不成?白白惹得太后生气,倒将你也搭进去了。”
招竹无言,只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怜兮兮的看着朱谨榆。
朱谨榆被她盯着,也渐渐理直气壮不起来了,无奈道:“那你如何与太后说?总要想个由头才是。”
龙涎香充斥着鼻腔,入眼全是锦绣珠玉,华贵异常。招竹褪了外面罩着的狐裘氅子,两个训练有素的嬷嬷面无表情的接过,微微弯着腰,倒退着退出门去。
屋子里铺了地龙,暖的招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桌上摆着水晶盘,几样新鲜蔬果鲜艳欲滴,一点看不出外面正是严寒冬日。招竹轻叹了一声,规规矩矩的坐在绣墩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多年不见,倒是一点子变化也没有。
不多时,太后身边的章公公小跑着出来,领了招竹向内室去,路上笑道:“太后娘娘才起身,正梳洗着呢,听闻王妃来了,头也顾不上梳了,便叫奴才来宣呢。”
“有劳公公了。”招竹点点头。
太后沈氏,年近六十,保养的面白发黑,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年轻时端庄艳丽,深得宠爱,难得的是恃宠不骄,又工于心计,就算膝下无出,也能数十年大旗不倒,稳坐中宫。
如今从小抱养的儿子皇权在握,沈氏娘家又权倾朝野,太后心满意足,过上了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不免懈怠了些,不如原先勤勉,加之日子过得轻松,也愈发无聊起来,便四处寻些乐子,聊以打发时日。
见到招竹,太后倒是难得的露出笑来,招招手叫招竹走到近前,亲亲热热地拉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笑道:“有日子不见了,比原先长了些肉,看来谨榆晓得疼人了。”
招竹微微垂下头,脸上泛了红:“姑母取笑了。”
太后知她素来拘谨,也不再调笑:“你难得主动进宫来与哀家说话,今儿是吹了什么风?”
朱谨榆原先替她想好了一堆话,招竹清清嗓子准备发言,太后面色突然一紧,问旁人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章德茂俯身回道:“腊月二十八了,再过几天就是春节。”
太后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看了招竹一眼,慢慢道:“腊月二十八,不在家过年,倒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招竹悚然一惊,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藩王无故不准进京,否则视作谋反,即便是有太后懿旨诸王进京贺寿,那也是二月中旬,她在腊月便进京了,偏偏还自己撞上枪口!
招竹心下凉了一片,忍不住自嘲,若说是自己一个人跑来的,不知道太后会不会相信。谋反大罪,现下她倒是比谢姐姐一家还惨。
太后见她面色惨白,反倒缓和了脸色:“还知道害怕,说吧,什么事情叫你这么没头没脑的?莫不是想哀家了?”
“姑母……”招竹轻轻叹了一声,见太后没有问罪的意思,暂时松了一口气,也在瞬间决定放弃之前想好的台词,选择实话实说。
老太太明察秋毫,她还未说什么,便惊出一身冷汗了,若还耍什么花招,不知太后还会不会挂念姑侄之情。
招竹起身,恭恭敬敬的跪下:“招竹承蒙姑母疼爱,感念在心,不敢欺瞒。招竹虽然想念姑母,但是……”
“好端端的跪什么,”太后示意章德茂将招竹扶起来,“哀家还不知道你,要你进宫好似要命一般,素来能躲便躲。可是哀家还是最喜欢你,哀家见过的孩子多了去了,个个比你伶俐,可就属你老实不耍小心眼,哀家最放心。”
“姑母,”招竹抬起头来,轻轻推开章德茂,“让招竹跪着吧,姑母听完了,若还要扶招竹起来,招竹再起来。”
太后静静的看着她。
“招竹贪玩,与王爷提前进京,倒是机缘巧合,结识了一户平民……”招竹调整了一下情绪,从头讲起。
招竹语气平平,却将讲故事说的跌宕起伏,难得太后也起了兴趣,坐起了身听着。
“好事多磨,可是江家大爷大夫人也未免磨难太过,几度辛苦,才得以厮守。”
“招竹心中感慨,江家大爷这般用情至深,大夫人这般不离不弃,实在世间少见,叫人欣羡地紧。”
“你故事说的不错。”太后点点头,亦有几分感慨,平民夫妻,反倒能得到大多贵族都奢望的幸福。
“前日,章总管遣了人来,说奉上头的命,要江家大夫人进宫服侍。”
“哀家什么时候要召人进宫了?”太后不满的看了章德茂一眼。章德茂尴尬的回道:“奴才自作主张了,请太后责罚。”
“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宫门深深。江家大夫人和夫君琴瑟和谐,上有老母,下有小儿还在襁褓之中离不开娘。”
“恕招竹不懂事,想求太后一个恩典。”沈招竹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太后,“远观绣在哪里也能做,不一定要进宫。太后身边服侍的人多不胜数,江家却只有一位大夫人。”
“呵,”太后轻笑了一声,“讲了这么一大篇,原来在这里等着哀家。”
招竹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的侯着,章德茂伺候太后多年,却听出了端倪,太后虽然天威被冒犯了,倒有松口的迹象。
太后庄严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习惯了隐瞒情绪的一张脸这般捉摸不透,招竹的心都揪紧了,且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小时候照顾自己的宫女因为放任自己爬树摸鱼被打断了腿的事情。
“招竹,”太后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起来吧。”
章德茂闻言立马上前搀起了招竹。
招竹终于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忍着膝盖的刺痛,欢喜道:“谢姑母。”
“你难得求哀家什么,哀家看在你的面上,这个恩典也得赏。”
“这事不合规矩,你自知道,哀家就不多说了,可是招竹你记着,哀家可不是宠着你胡来,此事只有一次。”
“谢氏有这个本事,哀家惜才,便特赦她不须入宫,但这远观绣,除了哀家旨意,再不许她自己做了,你可明白?”
招竹点点头。
“章德茂,”太后声音一冷,“你胡传什么旨意,莫要以为你伺候的久了,便能仗着哀家的名头耀武扬威,哀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章德茂扑通一声跪倒:“娘娘明鉴,奴才不敢。”
招竹生怕章德茂为开脱自己,提什么私用绣女的事情,节外生枝,接口道:“姑母寿辰在即,章公公这份心意难得,求姑母不要苛责了。”
“你呀,”太后无奈,“替这个求情,还要替那个求,哀家的脸面就这样不值钱不成?”
放松了心情的招竹笑道:“姑母的仁心比脸面值钱的多了。”
太后闻言,不禁嗔道:“怎地你也油嘴滑舌起来。罢了,看你这样欢喜,哀家也就不扫你的兴了。”
从寿昌宫告退,招竹才发觉先前身上的汗将小衣都浸透了,凉冰冰的。章德茂奉命送宁王妃出宫,将狐皮裘子伺候她披着。
招竹轻声道:“章总管今日口下留情了,本宫先谢谢总管。”
章德茂笑道:“王妃折煞奴才,是太后宠着王妃,给王妃这个面子,奴才哪里敢居功,奴才还要谢王妃为奴才求情。”
那么个场面,便是他提了私用绣女的事,难不成太后还会为了几个老宫女反悔?除了给太后添不痛快,给自己找不自在,还有什么好处。这小王妃还是嫩得很。
不过,章德茂心说,若不是她心无杂念,太后又怎么会这样看中她?
再想想先皇在时,太后为了坐的稳这个位子吃了多少苦头,章德茂也懂得太后心中掩藏的一点羡慕,大概美好的东西,人都会下意识的去维护吧。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谢氏是真的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