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子(1 / 1)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尚未入夜,所以扬州的白天,也和其他地方的白天差不多,尤其是入伏的白天,一样的热不可耐。
街上闷闷的,生意人都懒的吆喝一声,地上青石板烧得滚烫,整日里乱跑的孩子也不见一个。
临街的小楼上一个妇人打着哈欠,倚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摇篮,脑袋枕着的手臂一会儿便汗湿了,留一个红印。妇人起身,怜惜地抱起摇篮里的孩子,将孩子躺湿的小褥子换一个面,又放了回去。那孩子不住的翻身,想是热得不行,却倒也不哭闹。妇人啧啧称奇,拿过团扇与孩子扇风。
“蒋妈。”温和的女声响起,那妇人抬头,便看见门口站了个略显丰腴的女子。
“夫人来了。”蒋妈脸上浮出笑意,站起身来与她让坐,自己倒也不拘着,另找了一个绣墩坐着,依旧与孩子扇风。
“铭儿睡着了?还真是小娃娃,也不嫌热的慌。”夫人笑着,端详摇篮里的娃娃,不自觉便流露出一抹笑意。
“小姐方才还热的翻身呢,这会子怕是困了。”蒋妈抿着嘴笑,“老爷真是有心,算着夫人的产期在夏天,特意与小姐建了这么个小楼,到底是高地方,偶尔有些风,倒也吹的凉丝丝的。 ”
摇篮里的娃娃微闭着的双眼轻轻忽闪一下,咂咂嘴。
夫人只是低着头,也不接话,拨弄了一下摇篮上的穗子。
蒋妈随夫人把视线投向了摇篮。那女娃娃生的好看,皮肤白皙粉嫩就不说了,睫毛长长的,翘翘的,眼皮带着些粉红,像是抹了胭脂。小小的嘴儿有时嘟着,极是惹人怜爱。这孩子长大了 ,必然出落成一个美人。
夫人忽然抬头,“诶呀,我怎的忘了,今日姚姐姐过来看孩子呢!我还只顾着说话——蒋妈,你快下去叫送雨到门口迎着。”
“我可不请自来了,”只听得珠帘稀里哗啦一响,便进来一个衣着华美的女子,身后跟了个小丫鬟也不住偷笑,那姚氏嗔怪道,“要等云妹妹来迎,只怕是天都黑了。”
“姐姐取笑了,”云氏脸一红,不由也笑道,“姐姐挑这大热天的来,就该在外头多晒晒太阳。”
“有你这么个凉快的地方,还叫我外头晒着,可真是狠心。”
似乎听见有人来了,摇篮里的娃娃伸着脖子往外看,小手在空中挥,云氏俯身去抱,孩子仍是偏头瞅着来人。两人也发现了,疑惑地对视一眼,又一同看着孩子。小娃娃害羞似的把脸埋进母亲怀里,也不乱看了。
云氏把孩子转给姚氏抱着,小娃娃与姚氏对视了一会儿,嗬嗬地张了张嘴,倒像一副要笑的样子。
“你这宝贝姑娘倒不认生,”姚氏笑了看了云氏一眼,“我们越哥儿小时候可谁都不让抱,换地方就哭。”
“对了,越哥儿呢,你怎的不带上孩子一块来?”云氏抬头向帘子外望望,空无一人。
“这孩子,”姚氏未出口便先笑出了声,“怕是跟着先生学迂了,非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今个儿满了八岁,便死活不上来了,现下在楼下等着呢。”
云氏愣了一愣,也笑出了声,“如此,楼下化雨,送雨都是女子,他怎的不避着?”
“说的有理,”姚氏抚掌大笑,“碧水,你下去告诉少爷,唯一未满七岁的只一个小妹妹,叫他上来抱妹妹去外头‘同席’,避了我们吧。”
屋里几人都笑起来,碧水蹬蹬下了楼,不一会儿又听见楼下也是一片笑,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满面通红的上了楼。
男孩穿一身绛紫色的长衫,愈发衬得面容白皙俊俏,剑眉星目。只是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眼睛湿漉漉的一派纯真,不说俊朗,只觉得可爱。
“承越见过云姨,”男孩煞有介事地行了礼,“云姨身上可大好了?”
“承蒙你挂记,”云氏忍笑回了礼,“云姨这几日身上爽利了不少。承越又长高了。”
“就你们两个文邹邹的讨人厌,”姚氏也笑了,“哥儿,还不过来看看你小妹妹。”
男孩早看见了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婴儿,忙过去攀着母亲的手臂看妹妹。两双湿漉漉眼睛一对上,男孩子情不自禁地弯着嘴微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婴儿的小脸,小娃娃直愣愣地看着他,对着戳过来的手指也不躲,啊啊呀呀的叫唤起来。男孩伸手抓抓婴儿的小手,肉嘟嘟的软嫩非常。
小娃娃也伸着白嫩嫩的胳膊要哥哥抱,咿咿呀呀十分欢喜。男孩惊喜的张开手要抱,婴儿哼唧的更加开心。
姚氏看了一眼云氏,见云氏笑着点头,便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进儿子臂弯,纠正了儿子抱孩子的姿势,也含笑看着两个孩子。一大一小都是粉雕玉琢,眉目清秀,俊俏的像是年画上走出来的。
如果正常的话,一个女婴见了小帅哥也不太可能高兴成这样,因为性别,对她来说没什么概念。那么……这个被唤作铭儿的小女娃,她当然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
铭儿欢欢喜喜的被小哥哥抱着,他身上没有甜腻的脂粉气,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近看更加眉清目秀,十分养眼。承越粉面微红,腼腆中也带着几分欢喜。小妹妹盯着他看呢,好像很喜欢他亲近的样子。
见状,两位夫人掩嘴偷笑,一屋子丫鬟婆子也嘻哈逗趣起来。
承越的脸儿又红了几分,可也实在不想把孩子放下,求助的看了一眼母亲。当娘的还不知道儿子,承越对小孩的吸引力一向在大众水平之下,连本家几个侄子都懒的看他一眼,难得这小丫头还在襁褓,到和他看对了眼。
姚氏大方地挥挥手,打发儿子抱着小妹妹下楼了。
没了孩子在,云氏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落寞,一时盯着摇篮,没了话。
“你呀……”姚氏与她多年的姐妹,怎会不知她想什么。云氏成亲已有三年,一直身子不好,难以生养,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个女儿。之前丈夫顾念夫妻情分,也不曾提过纳妾之事,如今女儿也生了,情分上也尽了心,只怕不多日子,家里就要抬进一位姨娘。
“你也莫要瞎想,我看你相公对你是极贴心的,虽说是个女儿,还特特盖了栋小楼来。铭心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疼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再说了,铭儿长的粉嫩,长大了绝对是个美人 ,再加上你一手好针线,不愁□□不出个大家闺秀,将来能有多大造化还未可知。
你嫁得早,现下也就十九岁不到,日子还长着,能生女就能生男,你急什么。况且我看你现在白胖了不少,比起原来瘦猴样子强了百倍,歇些日子再养一个,不就好了。”
“姐姐,”云氏叹了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一想起……”
“一个茶壶哪有只配一个杯子的道理,我便是养了个儿子,家里也一个妾呢。凭他几个妾,也越不过正妻,她生几个还不都得管你叫娘。这妾说白了就是奴才,买一个回家里,总比让男人养外宅强上许多。”
姚氏也知凭这几句话宽不了云氏的心,看她脸上还有些闷闷不乐,只得没话找话来说,胭脂水粉,针黹女红什么的。云氏是针线上的高手,整个扬州城,都难得有越过她的,姚氏只开了一个头,两人便议论起了针线上的功夫,暂抛下那伤心事不提。
楼下,承越生怕妹妹热着,只捡那阴凉处走,又怕园子里虫蚁太多,把孩子裹紧。身后跟着的碧水,化雨两个丫头又怕累着小少爷,想接过铭心,结果两个娃娃都不肯,只得哭笑不得的跟着。
到底是小孩子,走几步就累得慌,承越小心翼翼的挑了个回廊坐了,又端详起妹妹来。铭心伸着小手在承越身上乱抓,那软白的小手看着就叫人心里暖暖的,承越轻轻地握住,女娃便咯咯地笑起来。
真听话,承越想起以前见过的小弟弟小妹妹,又哭又闹,还臭哄哄的,不由觉得铭儿愈发惹人疼。正想着,才发现乖乖的铭儿妹妹正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神情十分的别扭。
两个娃娃目光一对上,女婴又是一副天真纯澈的样子,兴高采烈地扑腾起来。
承越解下来腰上的穗子逗女婴玩,嫩黄色的丝绦一跳一跳的引小女娃伸手去抓,女娃挥了两次手,瘪瘪嘴,就看都不看一眼了,承越无聊,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逗孩子的方法,一时困惑,女娃却趁其不备揪住穗子再不撒手。
江承越呵呵傻笑,也忍不住赞这小女娃聪明。女娃黑亮亮的大眼睛露出一份得意,小嘴抿着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