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绿檀墨玉(1 / 1)
云苓本来只想以九皇子为借口躲出去,没想到出府后才发现没地儿落脚,又正值午膳时间,便真的就跑回了福园。
黄连见到他见怪不怪,继续照料着小炉里翻滚的汤药。
再看屋里已经换了桔香,帐中人睡得正熟。
云苓无所事事,遂拉过桌上的一大盘雪橘剥起来。他也不吃,就只把皮剥了丢进铜虎鼎炉里,橘肉都放回盘中。
盘子是个白底翠染牡丹盘,配上晶莹剔透的雪橘肉倒是好看。
终于,帐中的九皇子忍无可忍,慵懒道,“你可知这次贡上的雪橘总共才一小筐,别再这么败家了!”
云苓终于闷闷不乐地丢开雪橘,一扭腰坐到了床上,“我说九皇子,谁不知道内务府的那些好东西都被皇上赏给了你,你现在病着也吃不着,不如由微臣代劳吧。眼看午时都过了,烦劳您老人家叫黄连给我备午膳吧。”
九皇子似是被气着了,蹭地一下坐起来隔着帐子和他怒视。看了几眼又咚地一声倒了回去,好半天才听到帐中传出他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可是权倾朝野的定北候,连冠军侯这个国舅都得给你三分面子,谁敢饿着你?定北侯府还少你吃的?”
“是不少我吃的,我娘还嫌好东西吃不完用不完,要找个儿媳妇回来帮着吃穿享用呢!诶,要不我以后住你这儿得了,对外就说臣下来侍疾,九皇子你觉得怎么样?”
“滚!”帐中传来咆哮,“本皇子还没死呢!”
“别啊,九皇子你已经病入膏肓活不久了,可不能大呼小叫!”云苓说完迅速躲到门外,见黄连还在熬药,就倚在大柱子上看他,“怎么就你在?他们呢?”
黄连站起身道,“苍术昨儿上夜了,这会儿正睡着呢。白术和沉香在小厨房准备午膳!”
“准备午膳好,告诉他们一声,今儿本侯爷也在这儿吃饭。”
黄连道了声是,搁下扇子就要去小厨房。刚走到廊下就听到外边有人拍门,“九皇子妃来给九皇子问安了。”
九皇子妃早不来晚不来,怎么每次都是定北侯在的时候来。黄连看向云苓,云苓冲门口指了指示意他连去开门,自己却转进去躲在门后。
黄连看了看院中并无不妥,才去开了门,“给九皇子妃请安!”
六娘淡淡地点头,“九皇子这会儿在做什么?午膳可用了?”
“回九皇子妃,九皇子留了定北候用午膳,正在准备。”
“定北候又在?那,那我晚点再来!”六娘扶了落翘转身,缓缓往回走。黄连也不劝她进去,等她走远了些才迅速关上了门。
这次六娘只带了落翘出来,说的话也直言不讳,“不是说定北候上午些的时候已经走了吗?怎么黄连又说九皇子留了定北候用午膳?”
落翘道,“估计是定北候不放心九皇子,又来了吧。”
“定北候倒是殷勤,比我这个九皇子妃还关心九皇子。”
落翘噗嗤一声笑出来,“他自然是极关心九皇子的。听府里的其他丫头说起过,定北侯和九皇子在燕云关的时候就交情不浅。在小姐你嫁过来之前,定北侯为方便照顾也常有留宿九皇子府的时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六娘脚下一滞,“留宿?宿在哪里?”
“自然是福园了!”
“俩个人都住在福园?”六娘想起定北候和九皇子自小相识,若说起来也当得起‘青梅竹马’四字。这些年一个病重,另一个就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甚至二十一岁了还孑然一身。最最奇怪的就是俩人都洁身自好,房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更别说侍妾和姨娘了。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接二连三呢?
六娘红了脸不敢再想下去,连着呸了好几声。
落翘忙给她理了理披风,“小姐这是怎么了?”
“嘴里进雪珠子了!”六娘低了头忙往回走,巴不得离福园远远的。
落翘伸手在空中抓了抓,狐疑道,“哪儿来的雪珠子啊,奴婢怎么没看到?诶小姐你慢着点,小心路滑。”
“刚刚下了现在又停了呗,哪儿有那么多问题!”
六娘回去后整个下午再没出过思俪园,把自己一直关到大年三十的早上。她心里还想着九皇子和定北侯的事儿难免睡不好,早上起来眼下看着有些淤青。
落翘看她人昏昏沉沉的,特地绞了块热热的帕子递给她捂上。待清醒一些,又拿熟鸡蛋包了银坠子给她敷眼睛。
外边天色渐渐亮起来,落翘收了鸡蛋替她把头发拢成一束,指挥丫头们端着胰子香巾等物在洗脸架边站好。
洗漱完,银儿端来一小碗粳米粥,一叠胡萝卜火腿丝,一盘糟鹅掌和一只切好的烤鹌鹑。六娘想着一会儿进宫大概有很多跪拜和站着的时候,很费体力,特地多吃了碗饭。
还没吃完甄嬷嬷来了,回说车马都备好了。六娘嗯了声,让她再去检查检查要送进宫的礼物,又让罗妈妈查看下准备打赏的荷包够不够。
等她吃完饭,落翘已经把篦子和匀面之物备好,俱是她在苏府时的旧物。梳头梳到一半,听得外边一声‘九皇子妃’,一个面善的丫头带了个内侍进来。
那丫头道,“启禀九皇子妃,九皇子派苍术给九皇子妃送东西来了。”
六娘看那内侍大概才十四五岁,应当是福园伺候的四个内侍之一。忙道,“九皇子送来的?是什么?”
苍术行了礼后将匣子打开,取出把墨绿似玉的篦梳,道,“九皇子说九皇子妃豆蔻年华嫁来皇子府,只有这难得的绿檀和合梳篦才不算辜负了云鬓青丝。”
梳子只有手掌大小,仔细看中间确是刻了满幅的和合二仙图。六娘拿在鼻下闻了闻,眉眼中拢上一丝困惑。
苍术见此,又从匣中取出拳头大小的一个梅花绕枝沉雕黑玉罐来,打开盖子指着满罐的白色粘稠之物示意六娘,“九皇子虽在病中,却是听说过九皇子妃之貌百花不及争春,这百花膏亦是仿古方而得,寻了数种珍贵药材而制成,专送来给九皇子妃匀面之用。”
百花膏名为百花,闻着也是股子花香味儿。六娘的心思却不在那上头,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装匀面膏的玉墨罐子。
苍术见东西都送完了就告退了回福园,先前带他进来的那个丫头要送他出去。六娘叫住那丫头,另让人送苍术。
落翘看了看六娘,拿起绿檀和合梳篦开始给她梳头。
沉默了会儿,六娘终于开口,看着那丫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梨白,原是这思俪园的大丫头。”
“梨白?名字倒是好听,谁取的?”
“九皇子说九皇子妃嫁过来的时候正值严冬,当有梨白桃红在侧方是春天,故把奴婢的名字改为了梨白,另一个大丫头巧儿改名桃红。”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六娘,不知她作何想。
要知道六娘进门好几天,身边伺候的只有尚书府带来的人,原来思俪园的丫头是连身都近不了。今天梨白有机会能和六娘说话,又知道在这难得的时机里提到自己的好姐妹,倒是个厚道之人。
六娘这几天冷眼旁观下来也觉得梨白不错,心里有了计较,道,“九皇子选你们在思俪园伺候必是因你们极为妥当,我也放心!好了你下去吧,这里留落翘一人就行了!”
梨白应了声是,行礼退了出去。
她一走,落翘立马眉峰扭曲满面狐疑,低了头凑到六娘耳边道,“小姐,九皇子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恩?皇子怎么待我好了?”
“小姐,你瞧这思俪园的东西有哪样是平常物件?要说这些也就罢了,偏偏九皇子病得连皇子府都没时间打理,他倒是有精力去收罗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奇怪?”
六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倒是有点眼色。你瞧外面那椅子是紫檀做的,我喝茶的茶杯是官窑的,再说今儿苍术拿来的这个黄花梨匣子。”六娘把那个绿檀和合二仙梳篦晃了晃,“绿檀在檀木中比紫檀精贵,况这上面的和合二仙图案栩栩如生,必定不是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说它有价无市也不为过。再说百花膏,里面的膏体先不说,就说这装百花膏的黑玉,那是跟绿檀一样的稀有。”
“小姐的意思是?”
“这门婚事不过是皇上和德妃的意思,我和九皇子素昧蒙面,他对我肯定没半点情义,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呢?我想,他之所以让思俪园处处奢靡,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他自知大限将至,想弥补我一点。二嘛,他是别有目的。”
落翘急道,“九皇子能有什么目的?他都是快死的人了!”
“嘘!”六娘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别再说了,咱们心里清楚就行。至于他有什么目的,咱们一会儿进宫探听探听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