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镂金福锁(1 / 1)
不知是一天中受的惊吓太多,还是在雪地里冻着了,新婚第二天六娘就华丽丽地倒下了。头昏脑涨不说,还哭着说胡话。
原本九皇子的病就来得莫名其妙看不出所以然,加上九皇子妃一进门又病倒了胡言乱语,朝野上下关于九皇子府的传闻自然是愈演愈烈。所谓人言向来是三人成虎,一个传一个难免越传越离谱,甚至于连六娘是被拉去给九皇子续命的巫蛊之说都有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苏穆不好过多干涉,倒是大夫人派薛妈妈来探望了一次,不过被落翘挡了。皇帝也着急,却理智些,只把太医院数得上名号的太医全赶来了九皇子府。
幸好六娘这病看似凶猛却是有惊无险,在太医们的细心会诊下不久就药到病除。等她在腊月二十九能下床了,已经错过了三朝回门的时候。
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苏未终于回来了,还派人给她送了信。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病自然是好得更快了。
喝了药,六娘原本想继续睡个回笼觉,却瞧见甄嬷嬷递了个册子来。册子上记载的除了爵位名和官品外,其余的全是些听起来价值不菲的物件。
甄嬷嬷解释道,“这是各家知道九皇子妃病愈后送来的东西,已经收进大库房了。九皇子妃看回礼送什么合适?”
在尚书府时这种礼尚往来的事儿向来是大夫人负责,六娘还真没接触过。她粗略看了看册子,上面的有些人家她知道,有些人家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能上册子的肯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当小心对待。
正烦恼间,甄嬷嬷又道,“马上过年了,各家的和宫里的年礼不知道九皇子妃怎么安排,是和这次的回礼一起送呢,还是单独去送?别的不说,九皇子妃病着的时候淑妃娘娘和德妃娘娘专程遣了人来探视,还各送了支五百年的人参,得好好回礼才是。”
淑德二妃在宫里位份最尊,平常什么好东西没有,因此给她们的礼物既不能失了身份又要适宜得当,否则只怕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六娘正纠结得不可开交,甄嬷嬷又说了,“九皇子妃,明天的除夕宫宴九皇子身子不舒服已经回了皇上不去,让奴婢陪您进宫。”
“哎呀,不知是不是身子刚好,我一看字脑仁又疼得厉害!”六娘称病将册子丢给甄嬷嬷,借机拖延时间想主意。
先前不当家还不觉得,如今看来这九九皇子妃果然不是好当的。就说京城里的王侯皇亲,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啊,再加上各种姻亲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数不过来。
这么劳心劳神的事情让六娘大病初愈的身子怎么受得了?索性把烂摊子全丢给了甄嬷嬷,让她先去草拟个送礼的单子来。
待甄嬷嬷一走,六娘就召集落翘和罗妈妈讨论起尚书府送礼的情形,甚至恨不得脚底抹油回去低眉顺眼地跟大夫人讨主意。
正说得热闹,丫头金儿打起门帘进来道,“启禀九皇子妃,内务府派人送东西来了。”
六娘狐疑地看向落翘和罗妈妈,俩人俱摇了摇头。她自己也猜不透内务府来送什么,只好道,“快请进来!”
让落翘扶着刚在黑梨木圈椅上坐定,内务府的人就一溜儿地进来了。一共五名内侍,除打头之人穿云纹箭袖蟒袍未拿东西外,其余内侍都是一身青色棉袍,手里都捧着一个匣子。
领头的多看了六娘一眼才作势下跪,“奴才内务府副总管李全叩见九皇子妃,九皇子妃吉祥!”
六娘也多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约四十却已有白发,眉眼间倒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待他正经磕完头才笑着道,“李总管客气了,快起来吧!落翘,外边化雪天冷,去沏碗白毫银针来给李总管暖暖身子。”
“奴才谢九皇子妃!”李全笑着站起来,示意手下往前站了站,一一打开匣子,“九皇子妃请看,这是鹤氅,这是碧玉翡翠牡丹扁方,这是璇芙东珠头面,这是白狐皮褂子,都是九皇子定好的。”
内务府负责调拨宫里众人的吃喝拉撒用度,也负责皇家成员的裁衣首饰,只不过每人都有定例,超过了就得自个儿贴银子。从六娘卧房隔间摆放的新衣首饰来看,她今年的份例早该用完了才是啊!
李全能做到内务府副总管,自然会看脸色,当即道,“这些东西所用的白狐皮、鹤羽、玉石和东珠都是九皇子派人送来的,让奴才们务必在除夕宫宴之前赶制出来。”
“九皇子?”六娘虽不明白也不好再问,只让落翘收了,又留李全吃点心。李全以还要回宫送东西为由告辞,六娘只得封了个大红包给他,让罗妈妈送了出去。
落翘把匣子里的东西翻出来细看,特别中意那鹤氅,甚至有点爱不释手。她自小跟着六娘该是见过不少稀罕东西才是,怎么一件鹤氅就入了她的眼了。六娘觉得奇怪,也凑过去要看。
“小姐,这东西还真是稀奇。”落翘边说边把一条带子递给六娘,她自己拉着另一边。打开的鹤氅竟像是对真的鹤翅,连上边又软又亮的羽毛花纹都很别致。
“样式倒是新鲜!不知道九皇子送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六娘嘀嘀咕咕了会儿,甄嬷嬷正好过来,一看她拿着鹤氅,笑道,“内务府的人手脚倒快,这么早就送来了。”
六娘丢开鹤氅,淡淡道,“嬷嬷拟好单子了?”
甄嬷嬷忙回,“奴婢不敢自己做主,就拿着往年的单子去了趟福园,恰好九皇子醒着,就给了奴婢些主意。”说完将一个单子递过来。
六娘心里一股无名火起,想怪甄嬷嬷不该劳累九皇子,万一病重了怎么办?又一想这事儿终究是自己推出去的,要说错自己最错。就道,“我进门也好几天了,前几天因为病着不敢去福园请安,怕把病气过给九皇子。如今我病好了,就趁着九皇子这会儿精神好去请个安吧!”
落翘听话去取了披风和手炉来,甄嬷嬷忙要去备轿。
六娘笑道,“这会儿雪珠子都没有,又没几步路,就走着去吧!”
“是!”甄嬷嬷嘴里答应着,临出门到底叫了丫头婆子抬了软轿捧了东西跟着。
从思俪园出门往左,石子路上的积雪早被扫到了两边。转过一片竹林后是一个大湖,湖面早已结冰,湖底若隐若现像是冻着什么东西。在湖的对面,隐隐有屋檐从竹林中伸出。
有甄嬷嬷带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湖对面,沿着小路往里行了二三十步,青砖瓦房的福园就出现在了眼前。
若不是木质匾额上的福园二字,六娘怎么都不会把这里和九皇子的住所联系在一起。
思俪园是红墙朱瓦,这里是青砖土瓦。思俪园的大门双开五丈,上面的铜扣被打磨得熠熠生光,而福园的大门不过丈余,上面的铁扣甚至有些锈迹斑斑。
六娘心里七上八下,平静了下心情才道,“金儿,去叫门。”
甄嬷嬷本是已经迈出了一只脚,听见叫了金儿她又退了回来。金儿自己也吓一跳,愣了下才上前拉着铁环扣了几声。
好一会儿里面都不见动静,六娘想九皇子大概吃了药又歇了,就打算先回思俪园。谁知刚迈腿就听见木门发出吱呀的转轴声,里面伸出来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人打量了六娘几眼后才开了门,行礼道,“奴才黄连,见过九皇子妃。”
“起来吧!”六娘面上带笑,眼神迅速往院里梭了两眼,里面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她又道,“九皇子这会儿在做什么?”
黄连往旁边退了一步,垂手回道,“回九皇子妃的话,方才定北候来了,正喂九皇子吃药呢!”
你说这九皇子在睡觉或是在吃药她都好说,也好进去。可偏偏是定北候在喂九皇子吃药,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
猛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些闲言碎语,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微微有点慌张,“既然定北候在本皇子妃就先回去了,你一会儿去回九皇子,就说我晚些时候再来!”
黄连仍旧低头望地,“是!”
六娘擦了擦额头的汗,一溜烟回了思俪园。
屏退所有人,她只留了罗妈妈和落翘。
“落翘,我之前让你去摸清皇子府里所有下人的底,怎么样了?”
落翘轻声道,“这几天小姐病着,奴婢离不开,就。”
六娘道,“你一个人是忙不过来,这样吧,让罗妈妈跟你一起。你们记着,不管是原来府里伺候的还是咱们这次带来的,都要查得清清楚楚。还有,你们拿着府里的名册和定例规矩,尽快重新拟定个人手分派出来。”
罗妈妈和落翘面面相觑,“小姐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六娘懒得答,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
罗妈妈只得先出去,落翘却没走,而是拿薄荷油给六娘揉着脑仁,“小姐方才怎么突然不见九皇子了?可是因为定北候在?”
六娘长舒口气,看了屋中再没外人才道,“你可知道定北候至今尚未娶妻?”
“知道啊,定北候不是因为要给老定北候守孝才一直未娶吗?”
“好了,你去帮罗妈妈看着名单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话不投机,六娘烦躁地推她出去。落翘是知道她脾气的,顺势掩上门退到了外边。
一个人在床上趴了会儿,六娘又开了窗户想冷风让脑子清醒些,觉得这样容易想通一些事情。
她本不关心朝中大事和皇亲国戚,但三年前有几件大事正好发生在她亲娘去世的时候,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第一件事是九皇子在燕云关做监军立了大功,朝廷盛传其为太子人选,连她爹苏尚书那段时间都有意无意提起九皇子是人中之龙。
第二件事是在蔚夫人逝世不久,宫里传出九皇子的生母贤妃薨逝,全国举孝。
第三件事是她扶灵出京城的时候恰好碰到九皇子的队伍回京奔丧,不久就听说九皇子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后被送到漯河行宫疗养。
第四件事是在贤妃薨逝后不久,镇守燕云关的老定北候因旧伤复发不治。萧孝帝感起忠勇一生,特地让其子云苓原爵袭封一等定北候,并招他回京掌管京畿大营,也就是禁卫军。
“贤妃和老定北候死的时间这么相近,而九皇子和定北候云苓又这么要好,甚至是代为迎亲,难道真有隐情?”六娘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摸出怀中的那个镂金福锁眉头深蹙。
那一边的福园,铜虎鼎炉里的熏香已换成了茉莉香,芬香似春。定北候云苓仍坐床边,手里拿着枚同样的镂金福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