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秦楼王孙难重偶(十二)(1 / 1)
母妃瞧见他,却并没有走近他,而是遥遥向他招手,道:“乾伯,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心中哀恸,仍然固执地站在雪地里。
见到他就要在雪地里站成一个雪人,母妃终于将他揽入怀中,泫然而泣,“乾伯,你来这里作甚?快回去——嬉太后不是不准你来这里么?母妃很好,乾伯,你快点回去吧。要不然让嬉太后知道了,你又该遭罪了。”
她将他抱在怀里,抱得那样紧,似要将他嵌入她的身体中般,可是他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而是刺骨的寒意,凉彻心扉。母妃见他无动于衷,便道:“乾伯,你快点回去吧。你心中的苦,母妃明白,可是……可是,咱们现在什么都没有,庙堂之上,良臣放逐,良将折戟,又有嬉太后垂帘听政,一手把握国之朝纲,权倾天下。咱们不能妄想反击她,你要切记,如今你刚刚登基,江山不稳,基业不定,你万不能与嬉太后作对。”
闻言,他攥紧自己的手掌,银贝一般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清亮的黑眼里就似要迸出熊熊怒火来,一路燎原,摧枯拉朽。
母妃捧起他的脸,泪如雨下,她哽咽道:“乾伯,让天下人以为你天性嗜杀暴戾,是嬉太后故意为之,你千万别气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好乾伯,你的父皇是一代明君,你也必然是一代明君。记住母妃的话,高处不胜寒,你要成就自己的皇图霸业,注定孤家寡人,忍无人能忍,受无人能受。”
母妃的话一句句绕到他心头,字字锥心,他替母妃一一拭去脸上的泪,道:“母妃不哭,孩儿明白了,孩儿这就离开。”
话毕,他将跌落在雪地里的老画伞捡起来,交到母妃手里,便转身离开。背过身去的刹那,漫天雪花被凛冽的呼啸寒风吹得破碎,浪潮般一股脑袭来,簌簌落了他一身。他抬起像灌了铅似的腿,在雪地里深一步浅一步,缓慢离去。
从鼎德殿到太极殿,那样短的路,他却好似走了一生,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雪虐风饕,视线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密密麻麻的菲薄雪花,白茫茫一片,衬着周遭的凄淡景致,不断压下来,一直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就似要窒息。
回到太极殿,嬉太后着了一袭殷红色暗凤纹华袍,坐在凤榻之上,正持着一盏翡翠茶盏,气闲神定地品着茶。指尖的万寿护甲映着碧莹莹的茶水,绽着清冷的光,灼灼映在眼底,竟溅起一片无垠涟漪。
他俯身向她行礼,声音异常凄惶,“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她却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呷着茶。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雪渐渐停了,日影西斜,嬉太后也终于有了动静,她搁下手中的翡翠盏,抬起手支着颐,宽大的袖摆滑了下去,上面的刺金绣九凤朝阳赫然映入他眼帘,异常刺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