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番外二(1 / 1)
甄戚若的预感没有成真,他的相公沈佑良回来了。但是他们一无所有了。
接到他叔叔跟公爹的死讯时,他们正忙着搬家,沈家容忍到他们替叔叔跟公爹收完尸后再赶人,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了。
沈佑良草草买了两副棺材安葬了两人,甄戚若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无法反驳沈佑良,他们不能把余钱花在死人身上。
甄戚若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沈家,他对自己家乡的印象模糊,好像这个地方凭空冒出来似的。可即使再不熟悉,他们两个必须回去,天枢城已经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处。
甄戚若的家乡在延边城的一个小镇,甄家曾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只是在甄戚若的父亲死后,甄家变卖了商铺,就彻底消失在了镇上百姓们的视野里。
甄戚若站在甄家大宅前,他的叔叔做的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没有把大宅卖了,让他们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甄家大宅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外表看起来就像有了年头的古董,只是少了古董的价值。宅子上写着“甄家”的牌匾已经摇摇欲坠,一阵风就能吹倒。刷了黑漆的铜钉大门上斑斑驳驳,露出了刻着印痕的旧木。门槛上缺了一块,木头缝隙里堆满了灰尘。
门在两人犹豫敲门的时候开了,甄戚若松了口气,幸好有人在,不然他一个人打扫房子肯定忙不过来。走出门的人佝偻着脊背,像背了口锅似的,头发花白,拄着拐杖。
“老人家,我是甄老爷的子婿。”沈佑良拦住了老人的去路,大声地表明自己的身份。
别看老人家年纪大了,但他的耳朵挺好使的,他抬起头,混浊的双眼直视着沈佑良,老人的右眼上结了一层薄翳,就像糊了一只知了翅膀似的。
沈佑良后退了一步,重复地说了一遍,"我们是甄老爷的家人,来探亲的。"
“你们是甄家的人?”老人家的嗓子好像在石头上磨过,沙哑得让人心惊。
沈佑良拉着甄戚若往老人家面前一站,“他是甄家的少爷甄戚若,我是甄家少爷甄青霖的儿子。”
老人家看过两人,点点头,示意两人跟着他进门。
甄宅里面倒干净,看出来是这老人家在每日打扫。甄戚若挑了个院子,他们算是在甄家住下了。
住久了,甄戚若才知道看守老屋的是甄家管家福伯。福伯因为眼睛生了病,没有人肯用他,甄青霖便让他留下看守大宅。
有了片瓦遮身,沈佑良就开始考虑生计问题了。他们从沈家出来时也没带多少钱,他的茶社又被沈家拿去抵了当初的那笔亏空,沈嘉木打定了主意让他们偿还欠沈家的一切。
沈佑良在镇上盘下了一家店,开了家茶社,他又请了个酸秀才说书。刚开张那会,生意倒是挺好的,可是渐渐地,客人们多是免费来听书,不肯花钱喝茶。
过了一年后,沈佑良无奈关了茶社,改做别的生意。只是,他就像瘟神附体,干一行赔一行,钱没赚下,债却先欠了一屁股。
一日,甄戚若坐在院子里绣荷包,这绣工还是当年他生辰后苏何教他的,不过如果没有安西和在中间介绍,苏何应该不愿教他,这么一想,他倒是要好好答谢安西和了。
沈佑良进了院子,他刚送完荷包回来。“戚若,我有事要跟你说。”沈佑良满脑门写着官司,而且他的脸色异常地严肃,就像是即将上战场的小兵。
甄戚若奇怪地瞅了沈佑良一眼,他放下手里的绣活,揉揉酸疼的脖子,“什么事,你就说吧。”
“你知道镇上的王首富吗?他今日派了个喜公向我提亲了。”沈佑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接着说道:“如果换作是以前我一定会拒绝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家里全靠你一人撑着,我这大男人倒成了吃软饭的。戚若,我不甘心,只要我有钱了,我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沈佑良激动地抓住了甄戚若的手,他一定要挣下一份比沈家还大的家业。
甄戚若不解地眨眨眼,他问道:“你要娶王家的丑小子?”
他的声音清洌如山上的泉水,倒使得沈佑良心生了一丝愧疚,但是也只是暂时,当想起王老爷许诺他可以继承王家的财产时,他仅剩的一丁点愧疚也随风打卷吹散了。
“戚若,只要王老爷一死,我就是王家绸缎家的老板了,到时我就休了王家的少爷,你就是王家的当家夫人了。”沈佑良绘声绘色地讲诉着王老爷死后的美好生活。
甄戚若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贫贱夫夫百事哀,他这么快就要尝尝哀伤的滋味了吗?他的报应吗?害人不成的报应。
“我是不会答应的。“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接受不了安西和,更何况是小户人家的王少爷,即使他也想过上以前的生活。
王家少爷出了名的丑,脸上长麻子,身子还膀大腰圆,力气大得出奇,脾气又坏。所以他到了双十年华,却一直呆在家里。
可这样一个丑人偏偏相中了沈佑良,沈佑良长了一张忠厚老实的脸,本身气质也似书生般温润如玉,难怪王家少爷会看上他,不惜嫁进沈家做小。
沈佑良在第一次时就一口答应了喜公,而且他找了个机会与王老爷商量了亲事。可是,甄戚若那边闭紧了嘴不松口,无论他下跪求情,指天发誓,甄戚若不为所动。
王老爷三天两头地催着,沈佑良花了不少心思却依旧没征得甄戚若的同意,于是他在外边买了一个宅子,把王少爷娶进了门,从此再也没回过甄宅。
家里少了沈佑良,甄戚若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他靠着刺绣养活了一家三口。
日子过得很快,他们两人的儿子也到了上街买酒的年纪。甄戚若替儿子改了名,甄明了,明了,明了,就是盼着儿子做人、做事能看透,千万别像他爹亲这般愚蠢。
”明了,你怎么回来了?“明了今年五岁,在离家不远的许夫子家中学习。
甄明了站在门口无助地搓着衣角,一只脚无意识地画圈,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爹亲不打他一顿。
甄戚若从床上下来,明了平时有什么话都会跟他说,像今天这般吞吞吐吐还是第一次,明了必然是遇到了大事,难道沈佑良找他了?”明了,是你爹爹让你回王家吗?“
沈佑良跟王家少爷成亲四年,王家少爷的肚子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不仅王老爷着急,连沈佑良也急得跑上门要带走明了。他们两人还不曾合离,明了跟沈佑良走合情合理,他是拦不住的。所以他才会跟沈佑良说,明了同意了,他就能带走孩子。
“爹爹?”甄明了愣愣地看着爹亲,“他不是在王家吗?怎么会来家里?”
甄戚若紧紧地抱着儿子,他现在只有儿子了,如果沈佑良强硬地把儿子从他身边带走,他会跟沈佑良拼命。“他想让你进王家,当王家的孙子。”
他进了王家,就会有很多钱了,爹亲也不必每天在灯下干活,生病了也忍着不去医馆。但是,他舍不得离开爹亲,爹亲病着呢!“爹亲,我……”
“明了,你不能像你爹爹一样见钱就忘了身边最重要的人,钱再多,它也有花光的那天。”甄戚若看出了儿子的心思,他几乎没有多想就打断了儿子的话。
甄明了道:“爹亲,我不想去许夫子家了。”他抬头看着爹亲,眼神坚毅。他考虑了很多天才鼓起勇气说出这话。
许夫子是镇上唯一的一个秀才,他订下规矩,只收下三个学生。三个名额,让镇上望子成龙的夫夫们争破了头,两个名额落到了大户手里,最后一个许夫子瞧明了是块读书的料收了他为徒。虽然如此,但许夫子收的束收也不低,一年三十两银子。
这一刻的甄戚若傻傻地,似乎是没料到儿子会说的话,就像当年沈佑良跟他说要娶王家公子时一样的表情,“你不想读书了吗?”
甄明了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一个人读书的费用就能抵家中一年的花销,而三十两银子,爹亲可能要做几百,几千个荷包才能攒下来。“爹亲,我买书在家中学也是一样的。”
甄戚若没有答应,也没有生气到把人揍一顿,他只是把儿子送到了许夫子家。辍学这种事成了个禁忌,父子俩谁也不想戳破中间这层窗户纸。令甄戚若高兴得是,王少爷有了身孕,沈佑良不会再揪着明了不放了。
两年后,甄戚若的身子在日以继夜地刺绣中熬坏了,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甄明了终于如他所愿,呆在家里刺绣。他看爹亲绣了很多次,虽然是第一次上手,但绸缎庄的人没有看出什么不妥。
冬日的寒冷能让很多穷人蜷缩身子死去,就像年老的福伯。甄明了拨了拨发出黯淡火光的炭火,屋子里稍稍有了点暖和。甄戚若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他的病在冬日里愈发严重了,有时甚至喝不进水。他就似炭火,极力地燃烧着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过后就是一团碳灰了。
沈佑良穿着貂皮大麾,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他的脸蛋白嫩得像掐水豆腐,长胖了不少。他嫌弃地捂住鼻子进了甄宅,他以前怎么会在这种屋子里住了两年呢?
沈佑良推开门,一股子药味熏得他想扭头出门,但他今天是来做件大事,他要忍住。甄明了皱眉困惑地看着爹爹,他来干什么?
甄戚若也有同问,两人不来往已经有七年了,沈佑良应该不会有好事想着他们父子俩。"你来做什么?甄宅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沈佑良不敢坐下来,凳子上没铺垫子,坐下去肯定冷得能跳起来了。他站在甄戚若床前五步远的地方,这样已经是他容忍的极限了。“我今天来,是跟你合离的。”
他们本来早就该去办合离,只是拖着,就拖到了今天。甄戚若抬头冷冷地看沈佑良,他的声音也像冻住了的石渣子,打在沈佑良的身上。“明了怎么办?”他快要死了,照顾不了明了了。
沈佑良回头看了眼靠着门冷得缩头缩脑的儿子,用一种施舍的口气说道:“他姓了你的姓,自然是你甄家的人。不过,看在他身上流着我的血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地给他找份差事赚钱养活自己。”
明了才十岁,沈佑良却为他谋划好了以后的生活,做个被人呼来唤去的下等人,他甄戚若的儿子怎么能当个下等人?“你给我五百两银子,我就按印子。要知道,五百两能解决,你还占了不少便宜。”
沈佑良痛快地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甄戚若按了手印,他们俩从此没有关系了。
甄戚若没过熬过寒冷的冬日,甄明了按着爹亲生前说的,带着他的骨灰上路了。十岁的孩子老成世故,可他走出镇子后就遭了殃,五百两银票被人偷了。
天气冷得能让人发抖,街上几乎找不到人,乞丐们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躲到了破庙里。甄明了挤在乞丐堆里,穿着破棉袄,吃着冻得硬硬的馒头,还要注意不要让人抢走食物。
桃花开的时候,他踏上了去远方的路,他要去爹亲口中的天枢城,他要去那里替爹亲偿还欠下的债。
秋风扬起的时候,甄明了站在了天枢城下,此时的他就像是个小叫花子,身上散发着人人躲避不及的臭味,一挠头就能抓出一个跳蚤。
沈家很好找,天枢第一首富,又是当今君上的好友,还是云王爷的夫婿。甄明了缩了缩露在外面沾了泥的脚趾,心里不安地搓着衣角,沈家的下人会让他进去吗?
带他进去的是个小男孩,他瞥过男孩手上的伽蓝花,这是个伽蓝,他害羞地松了手。沈酪奴再次抓住甄明了的手,拽着人往里走。
沈酪奴今年七岁,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他是沈家最小,也是唯一一个伽蓝,沈家上下都把这位可爱又体弱的小少爷宠上了天。
“爹,他找你。”沈酪奴松手扑到沈嘉木怀里,沈嘉木抱起他,喂他东西吃。
沈嘉木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小孩,个子不高,一双黑眸胆怯地躲躲闪闪,他搜索了一遍记忆,好像并不认识这个孩子。“你是谁?你家大人呢?”
甄明了明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我叫甄明了,我是从延边城来的。我爹亲死了,我爹爹不要我了。”
沈嘉木再次认真地打量,小孩身上确实有和那两人相似的地方。“你家爹亲有什么东西留下吗?”
甄明了把手中攥着褪色的荷包递给沈嘉木,“这是我爹亲要我交给你的。”
荷包里有封信,沈嘉木看完了就让沈酪奴带着人去找安西和,收留不收留,全听安西和。
沈酪奴瞧着爹亲为难的样子,对面的小哥哥也紧张得不敢呼吸,他道:“爹亲,我喜欢小哥哥,你让他留下跟我玩。”
安西和一向疼沈酪奴,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自己的儿子喜欢就留下来他吧,反正这么小的孩子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甄明了在沈家的待遇跟少爷差不多,沈嘉木夫夫既然决定收养了,就不搞些虐待歧视的事,下人们更不敢怠慢新来的甄少爷,不然小少爷会生气的。
甄戚若死后,沈佑良的日子快活到了极点,事事顺利,儿子又孝顺,虽然媳妇长得寒碜。然而,他的快活生活在一年后就到了头,他生意失败,赔上了王家的大半财产,王老爷一怒之下就把人赶出了王家,又很快搬到了外地
寒冷冬天,冻死了不少人,沈佑良蜷缩身子,脸上维持痛苦的表情死在了街头。厚厚的雪盖在他身上,就像是个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