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龙帝(1 / 1)
我原本是以牙还牙的想戏弄瑨文一番,谁知道他听罢笑容竟然凝在脸上,半晌才朝我作了一揖,眸色暗了下去说:“两位殿下请早些安置吧。”说罢闪回角门之内。转身之间,我分明瞧见他眼角泛着泪光,满脸是解不开的惆怅。
近来瑨文也忒不经咋呼了,我不过随口说说,他就这般当了真,我想过去同他说几句好叫他宽心,焕衡却用力握住我的手,似明白我的意图似的说:“他没事的。明日咱们还要去青丘,你且安心回去歇着吧。”
这一晚我虽然歇息得早,却一直睡得不踏实,红莲的梦魇不断的席卷我,或者说不是红莲的梦魇而是我自己的梦魇,待我在梦魇中醒来时天刚微亮,推开轩窗就见到瑨文的云驾落在焕衡的院子里。估摸着他或许是回了趟九重天,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觉得他来的方向怎么象是从东海的方向而来。
东海之东,大荒之中是谓青丘。我对青丘的记忆其实并不在上一回晏青荼继任帝君之时,而是在红莲的梦魇之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云蒸霞蔚的东海之滨,绵延十里的迷雾后天头是另有一番天地的青丘之国。
上一回朝贺晏青荼承袭青丘君位时并没有见到障在东海之滨的十里雾,这十里雾的法力我在红莲的梦魇之中也算是见识过的。那时候大概是因为青丘的喜事所以收了起来。我与焕衡的云驾穿过十里雾时被逼得胸口一阵窒闷,内里翻江倒海的。焕衡忽然握住我的手偏过头问:“难受?”
云雾缭绕之下,虽然我与他离得很近,光晕蒸着水气月色人影的面容倒叫我看不真切。我微微蹙眉,摇了摇头说:“还好。”
他握住我的手松了松,顺带语调也似松了口气一般说:“就快穿过去了。”
穿过十里雾落下云头时,因踩到石子,脚下一软就往一旁歪了过去,绊得我一个踉跄,幸得焕衡在一旁拉住我。我稳住身形还他一笑。
青丘这个地界,因地处偏远,又常年笼在十里雾中,我一直没什么机会踏足,有生以来不过前后两次,上一回是代表欲界六天代替君父恭贺晏青荼荣登帝位,这一回才仅仅的第二遭。原本应该是陌生非常的地界,对我来说却是异常的熟悉。
在封印之地,我替入红莲的梦魇,经历了她的一生,对她而言,她的一生几乎都与青丘有关,几乎都在青丘之国度过。
没有前往正殿,我与焕衡就直接往晏青荼的竹楼去了。我有种直觉,在竹楼找到他的几率远远大于在大殿之中。
一路静得出奇,全不似当日晏青荼继位时的热闹繁华,我推开熟悉又陌生的竹扉,翠竹环抱下教人清净忘忧的两层竹楼就在那里,院子的数株荼靡树依旧青翠常绿,只是此时已过了花期。树下的石案前有人正在沏茶,整套上好的紫砂的茶具,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冒着蒸蒸白气,在日头下蒸出一阵七彩光晕。
那人黑发墨袍,金线滚边,领口与袖口上刺绣的龙纹似要腾入云霄栩栩如生。黑沉如星的眸子朝这边一扫,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入席后就自顾自的冲茶。
我与焕衡交换了个眼神后也毫不客气的踱到石案前。我堆出个笑容朝他抱拳说:“南殊,别来无恙?”而后落座在他对面。四方的小石案,焕衡亦朝他见礼后坐在我的右首。
南殊对于我的问候充耳不闻,对于焕衡的见礼视而不见,坦然受之,亦无理会,亦无还礼,甚是傲慢。却在他抬头看向我时,隔着茶壶冒出的蒸蒸水气,他的神色有些怅然,眼神中似乎交织着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待他将小炉内的火苗熄掉,拿开水壶时,眼中却是一片澄明,不带半点感情色彩,我想方才一定是我眼花了,他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怅然,怎么会有复杂的情绪。
南殊将茶斟得七分满递了一杯予我,亦递了一杯予焕衡,我接过茶盏尚未言谢,南殊却说话了:“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找晏青荼的?”
焕衡潇洒的撑开折扇,勾起斯文的笑意说:“来青丘自然是寻青丘帝君,不过却能有幸得见龙帝亦属缘分。”
焕衡此话一出,我心头猛然一紧。南殊是不是龙帝我们尚未坐实,就算他是龙帝,以焕衡三清妙境三殿下的身份与龙帝之间的情形,初次相见南殊仇视的态度必然是敌非友,他这般堂而皇之的将此事点破难保不会生出点儿什么事端来。
所幸的是南殊听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淡定的添了一回茶水。这是……默认了么?
竹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尚未回过头去就听见晏青荼兴高采烈的声音:“小南……”话到此处陡然顿住了,我回过身之前隐约看见南殊望向我身后的人并微微皱了皱眉。
晏青荼一席几近无色的浅紫长袍席地与我记忆中的模样殊无二致。行动间隐约露出白皙的赤足,银色的发丝未束冠戴在风中微微飘荡。怀中还抱着一只花白相间的猫仔。
我与焕衡起身同晏青荼见过礼,他亦是客气的回礼,礼数虽然周道却全不见叫小南那一声时的欢庆,想来不速之客总是不让人讨喜的。
晏青荼嘴角云淡风轻的笑意亦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将我与焕衡请入正厅,淡然地说:“二位请先宽坐,本君有些许事务要处理,失陪一阵。”
坐得君位自然就得有君王的担当,我亦表示理解的请他自便。
晏青荼还未来得及去处理他口中所说的些许事务就有族中长老来报说三清妙境三殿下的随侍瑨文神君在东海之滨十里雾外候着焕衡君有紧要的事请焕衡君即刻回天界。
焕衡听罢皱了皱眉,似乎发现我正瞧着他,冲我笑了笑说:“此刻能有什么紧要的事,让他候着吧。”
我瞧着瑨文往日里什么时候拂逆过主子的意思了,今日我与焕衡前脚才到青丘,他后脚就跟来,必然不会单单是为了给他家主子添堵,就对焕衡说:“瑨文既然这般郑重的说了,你且去瞧瞧,若当真没什么紧要的事你再罚他也不迟。”
焕衡动了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做个圆满的笑意说:“也好。你在青丘等我。”
我点点头目送他踏云而去。
晏青荼又同我寒暄了几句后就步伐稳妥的抱着猫仔踱到南殊身旁坐下。
虽然在厅堂中与前院尚隔着一段距离,但南殊身处那一处光线极好,我清楚的看到他果然蹙着眉,望着晏青荼怀里的猫仔问:“哪里来的?”
晏青荼眉宇间诡秘一笑,轻声说:“再过不久不就是你的生辰了么?我特地捉来给你的。是不是挺眼熟的?听说这是八尾的孙子。当年你与猫妖之间的嫌隙,旁人不清楚,我还能不知道?这份大礼你要如何谢我?”
南殊眼神几番明灭,微微闭合的双唇颤了两颤,从他万年冰封的面目上很难看出这是出自难过还是愤怒,半响似平复了情绪,喝了口茶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荼靡树说:“放了他。”语调甚是怅惘。
晏青荼盯着南殊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一手拎住花猫的脖子,他手中的花猫忒好脾性,被他这么拎着不吵不闹的垂着四只爪子,他看了看南殊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猫,半晌眨了眨眼说:“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逼得他显了原形,活捉了他。”
南殊则是眼眉都未抬半分,单手执起茶壶,优雅娴熟地冲了一旬茶,一面说:“你一个青丘帝君,捉只猫妖能费多大力气?”顿了顿又说:“教人知道你这样为难妖族,且还是个晚辈,就不怕旁人说三道四,落人口实么?”
晏青荼却化开眉目说:“只要你开心,旁人爱说什么自叫他们说去。”
南殊抬眉隐约含笑:“你倒会拿我做幌子,你不喜猫妖一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说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会笑,我觉得也只会是冷笑。
晏青荼一听此话就急了:“我与猫妖一族哪有什么实在的恩怨。怎么也敌不过八尾竟敢觊觎魔族少主这般大逆不道,我可真心是要为你出气,你可不能冤枉我,泯灭了我一番心意。”
先时晏青荼说有些许事务处理,我还当是青丘族中的事务,谁知他竟是同南殊在讨论要如何处置一只与他俩有着私人恩怨的猫妖。听人墙脚这样的事,我自然是不屑做的,奈何今日吹的是北风,两人在院子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落入我耳中。待听得“魔族少主”几个字从晏青荼口中吐露时,我的眼眉没来由的一跳。
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魔族少主”不会是我,我与那八尾猫妖素未谋面,又何来觊觎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