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梦境(二)(1 / 1)
她将手中的孩子换到另一只手中,略略检查了一番青竹榻上的人,又放下自己手中的孩子伸手去抱起那刚刚出生的女婴。
却在她的手将抱未抱之际,似时间静止了一般,她的手顿在女婴身旁。只是片刻,她咬了咬唇,微微蹙眉,然后迅速的抱起自己的孩子,拆掉碎花青布的襁褓,她的孩子亦是个女婴。
她将自己的孩子放在那女婴身旁。双手执诀,口中持咒,一团柔和的光晕自她手指尖升起,一分为二,分别飞向两个婴孩儿,两团光晕在两个婴儿体内将要行满一个周天时,忽然屋外狂风大作,晴好的月色下亦划过一道闪电,那妇人脸色微变,持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皱了皱眉,换了个诀,那两团光晕还未行满一个周天就自两个婴孩儿的体内升起,互换位置后又分别回到两个孩子的体内,并在她的女儿身上拍下一个封印。光线一盛之后渐渐隐去。
我再向那两个孩子瞧去,那凡人所生的女婴体内盘旋着类似仙人的气泽,而那原本有着祥瑞气泽的孩子却暗哑无光,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一般。
整个过程中,青竹榻上的女子都没有醒转过,对身边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笛声轻转,似有人在我耳边轻声诉说,又似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写出,妇人所使用的术法是换魂。这个术法若是用在两个凡人身上,就可互换两人的魂魄,属于上古禁术之一。因是禁术,现如今四海八荒恐怕已经没人会使了。而这妇人却会用,看来她的来历一点儿也不简单。
但是她的孩子并不是凡人,没有凡人的三魂七魄,她在两个孩子身上使换魂术只能改变两人的气泽,却不能互换灵魂。她意欲何为?
我并没来得及猜测,她已经抱起那凡人的女婴,草草的用碎花青布裹了裹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她忽然顿住了脚,转过脸来望了望自己的孩子,最后狠心的转身而去,不再做片刻停留。在她转身之际,我隐约瞥见她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我几乎想也没想就跟着追出去冲着她的背影喊:“别走,别丢下她……”
屋外月色依旧晴好,丝毫不见山雨欲来的征兆,可是她再也没有回头。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又有数人踏云而来。从衣着看来都是天界神将。
一说:“刚才此处确然有人施法持咒,她必然逃不远。说不定还在这木屋之中。”说罢就要率先进屋。
有人拦下他说:“小心为上,怎么说她也是魔后。”
一说:“怕什么!咱们八人还擒不住一个产后无力的魔后?她冲强行冲破束魔阵又刚刚产下孩子,必然元气大伤,此刻不擒她更待何时?”
一说:“那是。若是擒下魔后,要擒魔君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列土封王自然不在话下。”
八人合计之后,认定他们要寻的魔后就在这木屋之中。我却暗自好笑,当真是蠢材,有这合计的时间不如早早进屋去搜。但一转念,八人踌躇在此不敢贸然进屋,可见对这魔后十分忌惮。
进屋搜寻自然是无功而返,只是在搜寻的过程中,八人对于如何处置木屋内的凡人母女发生了一点儿小争执,一派认为山林之中,这么间木屋,这么对凡人母女太过蹊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派认为既是确定这木屋内的并不是魔后就不应妄造杀孽。
两派争执未得结论,天空忽然一道惊雷,笛声戛然而止。我自梦中醒转。
天人无梦。我虽不是天人,神魔同源,魔亦不可能有梦。这所谓的梦境皆是笛声所造,我心中再明白不过。
他究竟想做什么,他给我看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股怒火蹿上脑门,我不及细想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往笛声的方向而去。
天音坐在一株高大梅树上,此刻是春末夏初,梅树结出青涩的果实,他一身青衫夜风中衣袂飘飘倒是悠闲自在,仿佛我这后花园是他的地方。
他见到我收起翠笛别在腰间,一个翻身灵巧地跃下树来。石浮屠的火光在风中微微摇曳,将他的影子照得晃了两晃。便是这晃了两晃的功夫,他已经到了我跟前,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倒:“属下拜见少主。”
我心中窝火,侧身避开并不受他的朝拜。他亦是不勉强,只是跪着不肯起身。他既爱跪着就得由他跪着,却只是别跪在我跟前,我不由冷笑一声:“在朱伏山上,我的话可是说得还不清楚?若是如此我就再把话说一遍,我是欲界九殿下,不是什么魔族少君,我不会跟你回魔族,不会继承君位,亦不会领导魔族。你走吧!不要再来凤栖山,也别再用你的笛声造无谓的梦境。天界与魔族不两立,日后相见是敌非友,你好自为之吧。”
天音依旧没有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藏在斜刘海之下看不清表情,细薄的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是我往日常见的模样,他双唇轻启:“少主以为那是梦境?”语调似思考的模样,他顿了顿又说:“梦境乃天意示警,又或是旧时的记忆,天音的笛声虽然能穿透梦魂,能造凡人的梦境,但自问还没有能力造出凡人以外的梦境。少主梦中所见并非天音所造。属下的笛声只是将少主幼时的记忆带出而已。少主说自己不是魔君,未免太过自欺欺人了。”
我听了他的话,想是脸色不大好看,怔怔的立在当地。他适可而止的并不强逼我,待我缓过神来时他已不在园中,几片梅树叶随风而落,风中飘荡着他那似笛声的语调:“少主若是想不明白,大可将梦中所见琢磨琢磨。属下告辞。”
我将梦中所见回忆一番后颓然坐倒在梅树下,几片树叶飘落在我头顶我也浑然不觉。若说从前我还对自己的身世存疑,那么此番却是再无教我逃避的借口。在梦中我并不晓得梦中所见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而此刻我却清晰的记得山中木屋里女子的面容,她……是晗凝。
我的手心微微出汗,天将口中的魔后抱走的婴孩才是君父真正的女儿,真正的欲界九殿下,如今却是我鹊巢鸠占。魔后为何要将我的气息与那孩子调换?那孩子如今又在何处?
我正想得出神,一件斗篷披在我身上,将我的思绪打断。我下意识以为是流觞,抬头一看却见到了花裳。她朝我拜了拜说:“殿下这一大早的怎么坐在地板上,叫我好找。春寒料峭殿下出来也不披件斗篷。”
我忽然才想起,昨儿夜里半醉半醒之间见到的人竟是她。我扯了扯斗篷,身子往斗篷里裹了裹,将手递给她,借力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重露淡淡的问:“你怎么来了?”
花裳颔首垂目答道:“回殿下,早前殿下让小婢去拿披风,小婢拿了披风沿途来寻却找不着殿下。小婢左思右想,定是殿下挂念凤栖山故居了,所以下凡来瞧瞧。”
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明明是拿了披风回来发现我跑了,却硬被她说成挂念故居。我点点头问:“长天君和玄歌知道了么?”
花裳依旧垂目答道:“回殿下,小婢走得匆忙,尚未来得及禀告长天君和八殿下。”
我一面往偏厅去,一面同她说:“你且回欲界去吧,顺便替我回禀长天君,就说本殿下有些许事务要处理,暂时留居凤栖山。”
没听到她的回答,我顿住脚步回头望去,她怔怔的立在梅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见我停驻了,小跑两步到我跟前拜了拜说:“回殿下,长天君既将小婢予了殿下,殿下在哪里小婢自然就在哪里,殿下若要留居凤栖山,小婢自然是要跟在殿下身边儿的。”顿了片刻又说:“不过以小婢之见,殿下伤势才将好转,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大可不必操之过急,还是回天上将身子调理稳妥了才好。”
我微微皱眉说:“其实我有……我有别的事要你去办。”我原本想说,其实我有流觞已经足够了。但一转念流觞是三清妙境的神女,而花裳才是正经的欲界天女,我若留流觞而弃她会不会让她太过难堪?于是就生生的将话折了个弯儿。
打发了花裳回欲界报平安我亦想再去三清妙境的九重天一趟,一则我心中的谜团没有解开,还是得见上焕衡一面。二来我许久不见流觞,其实心中也颇为挂念,倒不是说花裳伺候得不周到,只是我与流觞近千年的情分,我心中已将她视为亲人而多过是个侍婢。三来九重天毕竟是上灵天界,天音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闯九重天,我倒不是怕他,只是不想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