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故居(1 / 1)
经他这么一说,我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回想了一番才发现确然是如此。当日我在凤栖山山阴误入封印之地时眼见白雪纷飞就知道着了道,待听得笛声时,景色渐渐归于现实,只因那时候我认定眼前幻境是笛声所造才以术法相抗,结果最后堕入封印之中。果然怖由心生,若不是我认定了那笛声是恶意而为的,肯跟随笛声的引导也不会生出后来这些祸端,白白丢了数千年的修为。但祸福两相依,若不是我跌入封印之中亦不能寻得焕衡君的下落。对于已逝之事多想无益,我只是诧异,那时候我竟然大意成这样。
我淡然地对天音说:“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多谢你咯?”
天音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想说,属下的笛声不是少主想象的那样。属下在凤栖山对少主多番试探也只是为了确定少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凭什么认定了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天地苍茫,流落在凡界的魔众并非只有我。但无论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我都不打算跟他回魔族,将我遗弃了数千年,如今却要我回魔族承什么君位,做什么魔君,不,我不要。
草亭外大雨渐渐歇住了,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天空并未放晴还绵绵的落着零星小雨。我往草亭外挪了两步,这一次他倒没有拦我,我回过身对他说:“我不想知道你是要确定我的什么身份,如今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梵天欲界九殿下,由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身份。”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我已不打算再同他耗下去,打断他的意图说:“你也勿须打别的主意,你若当真敬我为少主就应当遵从我的意思,你若不当我是少主,我就更没有必要同你回魔族了。”说罢就跳上云头。
身后似乎听到青焰说了句:“大长老,少主手中的是不是……是不是红纱?”
天音低沉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我看了看手中的大红惠带,也无暇理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跳上了云头才想起先前与我一同在草亭避雨的童子,似乎是叫夙微,白白连累了他挨了一记,就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夙微仍躺在地上没有醒转,而他身边的天音与青焰立在草亭的沿上,天音仰着头大约是在目送我离开,青焰却望着天音说了句什么,看口形似乎是:“怎么办?”天音半晌才摇了要头说了话,大约是:“走吧。”
我从九重天出来的时候,原本是因为听瑨文说起,从梦魇之境中将我与焕衡救起的人是青丘帝君晏青荼与南殊,就想去青丘一趟,或许能知道自我昏迷之后到我被救出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在半途遇到魔族大长老天音。被他这么一搅,我也委实提不起什么兴致,加之我刚刚好转,被掏空的数千年修为还未补回来,也实在没有精力再去什么青丘白丘的。只想着先回去闭关调息一番再做打算。再则焕衡君若是出关了,我也未必一定要去青丘找晏青荼。在梦魇之境中发生的事,他必定比旁人清楚。况且一想起去青丘有可能碰上那张冰块脸,我就浑身不自在,即便是如今知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初见那一回他对我的震摄,那种霸道的力量一直让我无法释怀。总之,这条龙,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这数月在天宫养伤,方回凡界倒觉得这凡界的一昼夜颇为短暂,我从九重天下界时还是清晨,而此刻已是日暮西山。
我离开朱伏山原本是打算回欲界,却不知不觉的就腾云回到了凤栖山。许久没有回凤栖山,这里依旧是山明水秀,朱伏山那一处虽然是倾盆大雨,而我凤栖山却是阳光明媚。暮光中将山野间比邻而建的的两座宅子拉长了影子投在地上,晚风轻轻吹过,门庭前的银杉树哗哗作响。
流觞如今在九重天上为焕衡守关必然没时间再来下界为我守屋子,也不知道这宅子许久没人了,会破败成什么样子。走到门前刚想推门,门却自己开了。我一惊,一时忘了这宅子是加了封印的,寻常人根本看不见,心想这荒山野岭的难道还有贼子。却见院子里走出个妙龄女子,一身粉色石榴裙,周身仙气缭绕的,是他们三清妙境的仙娥。见到我时也是一惊,愣了愣才试探的问:“可是欲界九殿下?”
我点点头随口问:“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那仙娥忙矮身福了福,见到我似乎有些紧张,低眉顺目的说:“小婢如何敢当九殿下称一声妹妹,小婢流霓,如今是在庆凌殿当差。”说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将我让进屋说:“九殿下请进屋说话。”
我与她一前一后进了宅子,一路见到这宅子同先前并没太大变化,屋舍一尘不染,院中花木依旧,廊下又新种了紫藤,一串串紫色花絮垂掉下来在风中微微摇摆,院中梅树下的杜若也结出饱满的青色果实。看得出我不在的时候这里被打理得很好。
流霓很是娴熟的为我沏了茶,这茶浓而不涩,茶汤色泽也极好,想必是天宫中的贡品,我记得往日流觞沏的茶可没有这样好的就随口说:“这茶是我府上的?”
流霓点点头说:“回九殿下,是府上的。”
我失声笑道:“哇,想不到流觞还将这么好的茶藏着。”说着就尝了一口,放下茶盏抬眉时见她垂着眉目,唇角动了动似乎有话想说,却什么也没说。
我就客气的说了句:“你有话想说,但说无妨,这里不是九重天,凤栖山上没这么多的规矩。”
流霓笑了一笑说:“回九殿下,这茶是三殿下吩咐小婢备下的。三殿下吩咐了,九殿下不在的时候也要将府上打理得妥妥帖帖,该预备的东西一样都少不得,那些不经放的物什须得勤换,总之无论九殿下什么时候回来,府上一样东西也不会缺。”
听了这话我心头一热,虽然我自醒转数月以来并未见到焕衡,但照之前去九重天见到的情形,一百多年都过去了,他还需要闭关修养就可以见他的状况未必比我好得了多少。他却还能记挂着我凤栖山上的宅子,担忧我回来之后的情状,而相交之下,我却只顾着自己的事,当真是惭愧。
流霓见我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跟前连忙请罪说:“小婢多嘴,请九殿下恕罪。”
我最是见不得这些,拉她起身笑道:“哪有那么多恕罪。”又俯身替她拍了拍裙摆上尘埃说:“怎么动不动就跪,你们九重天竟是这样的?焕衡君成日里不都是笑呵呵的,怎么手底下的人怕成这样?”但流觞可不是这样的。
流霓见我为她拂尘,诚惶诚恐地连忙说不用了。待抬起头时眼圈竟然有些红,压抑着哭腔说:“九殿下见笑了,白白丢了三殿下的颜面。小婢虽然是在庆凌殿当差,但是庆凌殿那么大,小婢就是要见到三殿下一面也是很难的。倒不是三殿下管教得不好。”
她这话说得委婉,我却十分明白,纵然我在欲界呆的时日不多,在凡界却是呆了几千年。凡界宦官人家的主子们都有丫鬟仆从伺候,而这丫鬟仆从亦分三六九等,地位亦有高低之分,主子们近身的大丫鬟往往地位崇高,做的都是端茶递水、奔走传话的轻巧功夫,还会有小丫头服侍,日子过得比许多小门小户的闺阁小姐还强。而这些小丫头们都是不能随便出现在主子跟前的。
他们三清妙境虽然都是神仙,这神位的设立倒与凡界异曲同工,流霓大约就是比较底层的仙娥。难怪先前见到我也不敢确定我的身份,只是试探的问了句我是不是九殿下。我瞧着她是个伶俐的,大约是旁人见不得她的好,定是常常被挑错处,受过不少气,吃过不少苦头。如今又得了机缘,得焕衡亲自指认她来我凤栖山,必定更加受到排挤。
但这毕竟是他们三清妙境的事,我也不大好插手,就岔开了话题说:“流觞什么时候回的九重天?这些日子可辛苦你了,倒叫你把她的差事也做了。改日她回来了定叫她好好跟你道谢。”
她听了此话脸色微变,忙道:“不……不辛苦。”说罢神色慌张地又道:“九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婢先行回九重天了,天上还有许多功夫等着小婢。”
我才一抬手,“去吧”两个字还含在嘴里,她已经忙不迭的腾云去了。我摇头失声笑了笑,怎么怕成这样,等改日见到焕衡定要同他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