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朝歌(一)(1 / 1)
她收起术法微微偏着头说:“你日日躲在这幽暗的竹林中就是为了修炼真火?你如此用功却是为哪般?”
根据以往的经验,同这个炽仙待下去,我总不会有好果子吃,对着她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我会这么做,并不代表我怕她,只是我不想让晏青荼再失望的对我说出“你如此沉不住气,将来本君还能对你有何寄望?”这样的话来。
我抚了抚身旁的一方翠竹,拿捏出个得体的笑容来说:“炽仙姐姐真火纯青,红莲望尘莫及,唯有勤加修炼。姐姐今日既然好兴致来此赏竹,红莲原该奉陪,只是君上交代红莲的些许事务尚未安排妥当,红莲先行告退了,还望姐姐恕罪。”
炽仙却拦住我的去路高傲地说:“也对,你知道怕我这就对了。”
我心中暗笑她当真自视过高,却也好奇我与她同样是妖,同样的亡族,同样是寄居青丘,为何她却处处针对我,又为何她会觉得她比我高出一等,虽然好奇却不是我眼下关心的重点。
我绕过她拦住我的手,与她擦身而过时,我偏过头对她说:“哦,对了,君上偏爱这片竹林,姐姐欣赏归欣赏,可别折损了哟!”
回到竹楼时,晏青荼正坐在荼蘼树下修指甲,见着我回来就笑吟吟的朝我招手示意我坐下。
我顺从的走到他跟前福了福,同在石凳上坐下。他斟了杯茶与我问:“炽仙又去找你麻烦了?”
我双手接过,将茶杯捧在手中说:“没有,许是路过。”
晏青荼嗤笑一声说:“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心头一跳,他果然在一旁瞧着?嘴巴却没管住念想冲口而出问:“君上都瞧见了?”
他那双几近透明的眸子映着日光,分外明亮,他风轻云淡的笑道:“红莲,你做得很好。”
我忽然呆了呆,心头一丝暖意流动,想起先前炽仙的一句话,她问我:“你如此用功却是为哪般?”
我先前不睬她,不单是因为不想理会她,而且我也的确不知道我这般用功为的是什么。而此刻,我想我的那些努力大概只是为了晏青荼的一个笑颜以及一句对我赞许的话。
我绽出个笑容说:“君上既然觉得红莲做得好,可有何奖赏?”
他微愣旋即笑起来说:“真是只狐,本性难移。你的真火尚不如炽仙也敢来要奖赏。”
跟着他这些日子我也渐渐摸到了他的脾性,我知道他口中虽这么说,却并不是真的责备我并未将真火练得炉火纯青就来跟他讨赏。只是有一事我不太明白,就火术而言,炽仙的修为的确比我略胜一筹,我虽不愿意承认,却十分清楚。而为什么晏青荼不扬长避短督促炽仙修炼,反而是在我身上下这些多功夫。
晏青荼呷了口茶笑道:“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本君弃你而重用炽仙?”
我一急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好奇。”
晏青荼忽然伸手过来刮了刮我的脸云淡风轻地说:“行了,逗你玩儿呢!你既向我讨了赏,那我明日就带你入凡一趟如何?”
我立马跳起来瞪大了眼问道:“只我与君上二人?”
他就着光左右的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我向晏青荼讨赏的话其实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他当真应了。他这么一说我忙跪拜谢恩。再抬眉望向他时,他捧着茶杯,嘴角含着一贯的笑意眺着远处,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是含笑的面容,从我的角度望去,却觉得他的笑容里交织着心事重重。
凡界的腊月接近年尾,岁末时节本就是该张灯结彩准备过新年热闹非凡的模样。当朝帝王连年四处征战,大敛财宝收罗民间美人弄得民怨鼎沸,而在商纣王帝辛的严苛残暴统治之下,所谓民怨也只不过是敢怒不敢言。帝都朝歌亦是一片繁华升平的景象,传闻帝辛于王都内广建宫阙,王宫内储歌姬舞姬三千,朝歌夜弦果然是个应景的名字。
晏青荼幻做耄耋老者,面色苍白如纸,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借的皮相。银发依旧,紫玉簪束发,一袭几近无色的浅紫厚袍亦变化做凡界的款式,行动中飘飘欲仙,颇有几分仙翁的风姿。
没有使用千面术,我只是简单的幻化做凡间寻常女子的模样。晏青荼瞅了瞅幻化后我,似笑非笑地说:“你原本的模样不是挺好的么?”
我下意识摸了摸方才跟一个凡人借来的皮相。其实我也未曾刻意挑选,只是经过一家农户时,见那年轻妇人在院子里给鸡仔洒着吃食,她的夫君挑水回来时,她搭把手接过木桶,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在高高的挽起的衣袖上偏着头蹭着汗渍,两人相视一笑的模样很是温情。
我虽生在凡界山野间,灭族之时尚还年幼,而后晏青荼将我救起带回青丘,可以说我最鲜明的记忆都跟晏青荼有关,至于凡界应该是何模样,我反而记不清楚。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在雨过天青的阳光下闪着微光,冬日的阳光倾洒下来并没有太多的温度,北风刮起时还是能感到凛冽刺骨。朝歌市井大街上,贩夫走卒人来人往很是繁华的模样。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晏青荼似有目的的往前安静的迈着步子,我则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他那身几近无色的浅紫衣袍被风灌满,鼓动着时不时的拍打在我脸上,这形容不似闲来无事下山闲逛,倒有些像是大战前夕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的心头紧了紧,快步赶上去,走到他身旁时迎面而来一个挑着扁担的小贩,我侧身避过却撞在晏青荼身上。
他伸手扶住我,目光转向我时一脸茫然迷惑,问道:“怎么了?”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想得如此专注,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发生的事。
我摇摇头问道:“君上方才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张皮相的缘故,他的脸上没有一贯的云淡风轻,双目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目光却是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同他说的话,而他的那句问话亦是漫不经心,步履如常的往前迈着,周遭的热闹喧哗似乎和他完全没有关系,又似乎他所行走于的并不是熙熙攘攘的朝歌大街,只是他竹楼后头那片静谧的山林,有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阳光自疏漏的竹叶间投射下来,照得空气中的浮尘飞倦,而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周遭的一切都只是活动的布景。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但就他反常的举止看来,晏青荼此行入凡的目的断断不是为了我的讨赏,满足我的一个小小愿望。他此行定是朝着某个目的而来,但又会是为了什么呢?才能宁这位一向光鲜的青丘少君如此反常。他此刻似乎心事重重,问他亦是得不到答案。但无论他是为的什么,我既跟着他必定会知道答案。
这些念想看起来复杂,其实在我脑海里也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只这一瞬的功夫,晏青荼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却不是投向我的,而是望着长街的尽头,这一回目光却不是散乱的,而是盯着长街的尽头,似乎等待着什么的出现。
繁华的人潮亦骚动起来,一声号角低沉呜咽长长的响起,人流纷纷靠向街边,空出长长的青石大街,我在拥挤的人潮中转身时,发现晏青荼不见了。我心中闪过一丝惊慌,他怎么不见了,举目望去皆是涌动的人流,葛衣、青衣、锦衣……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我所熟悉的那抹几近无色的浅紫锦袍。
伴随着马蹄践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声,四周的人都俯首跪拜下去,霎时喧哗的大街几乎鸦雀无声。我在原地转了一圈亦没发现晏青荼的踪迹,身旁好心的妇人扯了扯我的衣袖低声说:“姑娘还不快快跪下,大王御驾回朝了,百姓都得夹道跪迎,当心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见她一手扶住身旁装着蔬菜的箩筐,似乎是贩卖蔬菜的小贩。
我无奈的跟着跪倒在地,亦是轻声问道:“今次大王是出征哪里?”
那妇人在我耳边悄声道:“奴家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那么多,不过前些日子奴家去得意楼送蔬菜瓜果时听人说起大王今次是出征什么……有苏氏。”
我还想再问时,那妇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青石长街的尽头。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雄壮威武的王师队列井然有序的跃入眼帘。狐狸的耳朵按说比常人要灵敏,许是我心有所思,以至于连那妇人都察觉王师的行进,我却浑然不觉。
队列最前方的是数双骑兵开道,步骑将士们纷纷着厚重的玄黑铠甲,头盔之下只剩下两只眼洞,正想着这哪一个才是帝辛,一座八马御驾銮撵徐徐而来。金色的銮驾在阳光下闪着煜煜光辉,金线银丝织就的浅金色帷幔内,隐隐可见着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