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把酒言欢(1 / 1)
我看了看掉了一地的棋子也懒得收拾就说:“三殿下用过晚膳了没,不若我陪你用膳?这棋……就不下了吧!”
焕衡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我,最后化开了一抹笑说:“也好。”
刚想唤瑨文去准备膳食,才发现自我回来就没见着瑨文的踪影,只得唤了流觞去打点,随口问起:“瑨文呢?怎么没跟着你?”
焕衡咳了一声,似有意无意的抽出一支密罗莲把玩着说:“不知道,大概是去哪处玩儿去了。”
我半眯着眼。唔,这欲言又止的形容,依本殿下多年在话本子里打滚的经验,应该是他打发了瑨文出去的吧,若非如此何以得与流觞在此弄棋为乐。他既不说破,我又何必拆穿。
流觞准备的晚膳虽然简单,但看得出是用过心思的,我虽不清楚焕衡的喜好,但见每碟小菜都见了底就可见一斑。流觞只为我准备了两碟糕点,枣泥糕和芙蓉酥,都是我喜欢的。我本欲唤她坐下一同吃,她却说不合规矩死活不肯。
每样尝了两个,流觞的手艺愈发长进了,我却没什么心思评品。心中仍为着在天上的事有些耿耿于怀,尝了两枚糕点便搁了筷子。焕衡让流觞将碗碟都撤了,又吩咐她烫了一壶桃花醉。
见到石案上两只酒盏,我皱了皱眉说:“你有伤在身,饮酒不好。”
月色人影却笑弯了一双眉眼说:“没事儿,那些伤老早就好了。”顿了顿又说:“长依怎么总爱皱眉。”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眉心,有吗?
月上柳梢头,晚风吹着杜若的残香和着桃花醉的酒香无端叫人勾起一丝忧愁。望着花下一双人影,当年君父与母亲也曾有过这般举杯对饮,琴瑟和谐吧,如今……
“长依……有心事?”焕衡清洌的声音将我的思绪从迷离中唤回。
暗笑一声,望着我与他的人影怎么会想到:琴瑟和谐。这四个字,我与他,怎么可能!
四周望了望,见墙角的那棵大榕树如今已是枝叶繁茂,这是早些年种下的,夏日纳凉的一个好去处。卷了酒盏酒壶,拉起焕衡冰冰凉凉的手说:“咱们到那上面去。”
不理会他诧异的目光,我带着他腾到树上。落在枝桠上时,焕衡一只脚踩了个空,差点儿跌下去,他一把抱住我以求稳住身形,许是在花圃中呆得太久,他的身上还染着淡淡的杜若的气味,还有幽幽的婆娑香。
我在他腰上一扶,助他站稳了。他依旧箍着我不敢松手,靠得那样近,我能清晰的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他将头埋在我颈脖间,良久。
我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慰他说:“没事的。不会跌下去的。”
他依旧箍着我,有些用力,有似乎又不太敢用力,还有些瑟瑟发抖说:“长依,我……”
这四海八荒谁不知道三清妙境的三殿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今日做了凡人就这般脓包?
我挣了挣,他才顺从的放开我。我指着枝桠间幻出的藤蔓交错仿佛鸟儿在树间筑巢一般的软藤,拉着他坐下说:“你看,我说不会跌下去的。”
大榕树枝桠茂盛,密密层层的其实可以将光线遮得十分严实,我捡的这一处已接近树冠,所以没有那么多枝桠和树叶,月华透过顶上稀疏有致的间隙落下来,将这一处照得斑驳。
焕衡为我斟着酒一边问:“长依今日似乎有心事?”
我把着酒盏想了想也不算心事,毕竟那些话我与君父都说开了,纵然从前有种种误会,如今也都一一抛开了。只是感叹若当时我将长安殿付诸一炬时能将那些话说了出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误会,教我与君父都耿耿于怀这许多的念头
我“唔”了一声说:“没什么,就是这天上人间的一来一回有些乏了。”
焕衡挑眉“哦?”了一声,换了个舒坦的姿势问:“那么长依你为何好好的天上不待,甘愿独居凡界。人间浑浊不堪,我是不太喜欢的。不过好在还有长依你相伴。”
我估摸着他大约还在为被贬谪凡间思过之事耿耿于怀,与他碰了碰酒盏说:“你也别想这么多,以我在凡界这千年的经历可以告诉你,其实凡界还是挺好玩儿的。虽然如今你被封印了法力,不过此处向来太平,即便遇到个什么事,左右还有我和流觞在。”
焕衡没答话,伸手碰了碰我的琉璃耳坠说:“这耳坠很漂亮,从前怎么没见过?”端详了好一阵又说:“不像新得的。”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坠说:“哦,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月华穿过树叶的间隙照在焕衡的眸子里,泛着光,他支着下颚若有所思的问:“嗯,听说长依的母亲是个凡人,她一定很漂亮吧!”
我捧着酒盏靠着树枝问他:“你真想知道?”
焕衡做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我说:“那可是个说来话长的故事,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焕衡喝了一杯酒,轻笑一声说:“那便从头说起吧。”
于是我便将小时候的事与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说。说小时候母亲当我是恶魔厌恶的虐打我;说初到欲界受尽天人的白眼;说莲池边初遇佛祖要带我回灵山;说君父与母亲的情仇恩怨;说母亲服下佛骨舍利依旧魂飞魄散;说我一把业火将母亲的遗体化作劫灰什么也不给君父留下;说君父因此差点儿要我的命;说我因了佛祖那一句:“想不到凡人生下的孩子会有一双慧眼。”而下凡……
不知何时焕衡冰凉的双手拢住我的双手,宛若天池层层绽开的密罗莲,眸子黯淡下去说:“长依……这些年心里很苦啊!”
霜迟说得对,语言是有法力的。有些话不可以轻易说出口。所以,我从来不曾说我过得辛苦。
我抽出双手勉强一笑说:“没有的事。我就是在想君父当年若真是那么爱的我母亲,以至于我一把业火烧了长安殿,他竟怒得想要取我的命,为何至始至终连一个名分也不给。你知道吗?在天上的那些日子,君父从未有一晚宿在长安殿。”我幽幽叹了口气:“长安殿,一世长安,既给不了长乐安宁,又许什么一世长安。”
焕衡冰凉的手指再次握住我的手说:“帝未君与你母亲的事,我未敢断言,可听说帝未君有七个侧室,却未曾封后,我原也以为帝未君品性风流,可如今听长依这么一说,可各个因由……我倒能猜到一二,对你母亲而言又未尝不是得到了她的一世长安,长依你说是不是?”
我一抬眉眼,想起重新修复的长安殿,内里摆设景致一如从前。他的意思是说君父是因为母亲所以才不曾立后。怎么可能?不错,凡人不可能做得天君后位,即便追封也不合礼制,可是他却连一个侧室甚至侍妾的名分都不曾给过。我不相信。焕衡说的这些话,我不相信。
焕衡拍了拍我的手背,倾酒一觞说:“九殿下,你是帝未君红口白齿亲封的九殿下,地位与你几位兄长平起平坐,你总该不会以为只是他觉得天家血脉不该流落凡尘吧!若是如此他又岂会放由你顶着欲界九殿下的名号在凡界逍遥快活。”
他兀自斟了酒接着说:“若说到名分,你母亲若得了侧室侍妾的名分,那么你的身份终是个庶出,天君不愿委屈了你,更不愿委屈了令堂,在他心中他认定的君后就只有一个,如今你没有母家身份的束缚,将来有个什么分封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我默然。焕衡不愧是生在天家的嫡子,这些是我不曾想过,也不愿去想的。母亲为我取名长依,或许并不是想我与她长守相依,只是她对君父的一片痴心。所以君父应她长安?只是事到如今,君父对母亲是何情愫,对我有没有骨肉情亲,又或者将来的所谓名位封号。呵,重要吗?或许这一切根本就不重要。或者是我一开始就在逃离什么。
焕衡为我斟了杯酒话锋一转:“不过……若我是长天君,必然会迎娶你母亲做天后。才不会管什么合不合礼制,长天君若肯早早的迎娶你母亲,或许如今就不会生出这么多遗憾来。”
我哑然失笑,这的确像是三殿下能做得出的事来,我却不敢苟同的说:“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做天后。做得了王的女人就要有本事当得了王的风雨。一个凡人不要说当风雨,在有事的时候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只会变成对方的负担。若是没有那样的本事,又凭什么与王者并肩而立笑看天下?”
焕衡盯着我的眼睛看得仔细,似乎要看进我的心里,说:“若作为一个王者,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又有什么资格统领合族,独看天地浩大?”
我一时语塞,找不到话驳他。斟了一杯将话题扯到焕衡身上,拍怕他的肩头说:“别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你小时候是什么样?总不至于生下来就是这般风流成□□!”话一出口便即懊悔,怎么连不该说的也说出来了。
好在焕衡并没有在意,或许连他自己都认同他是个风流的纨绔子弟吧。
他放下将要碰到唇边的酒盏,想了想淡淡的问:“我?呵,长依是怎么以为的?”
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什么以为,倒是听底下的几个奎星提过一些,大抵就是风流薄幸、无法无天、纨绔子弟之类,总之不好是词儿不碰。
黯淡的光线中,感觉他动了动问:“长依也觉得我是个轻浮之人,是不是?”
我尚且揣度着应该如何回答才是得体,焕衡已将话题扯开说:“长依,那日你说这凤栖山上一草一木皆是你的,那么我呢?”果然将轻佻一词做了个十足。
那原本是对三公主的一时颐气,他今日却拿这个戏谑我,我“嘿嘿”一笑举起酒盏就着他的酒盏一碰说:“焕衡君说笑了,喝酒喝酒。”
与焕衡默默的喝着酒,一杯复一杯,之后便不再交谈。这桃花醉的芳香叫人有身在桃林中的错觉。远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有人朝园中来了。月华流照,我在树上瞧得分明,是瑨文和流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