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晗凝(1 / 1)
这些旧事还得从我尚未出生时说起。
曾经居在长安殿的那个人是凡界旧时一个部落贵族之女,她的父亲有许多侍妾,她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凡人常说不怕生坏命,就怕取错名。晗凝,她这一生当真应了这个名字,如今想来她当初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就注定了她这一生都见不到日朗天青。
大洪荒时代末期,神魔佛灵已经远离凡间大地几乎绝迹,凡人开创出一个全新的时代。部落兴衰更替是再平常不过了,为了一块沃土,为了一口水源,为了一片山林,甚至什么也不为,今日你是族王荣耀无上,明日也可能沦为阶下囚命悬一线,更遑论是一个要依附他人才能得享的所谓贵族。
在这个朝不保夕,命如草菅的时代,权力,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欲望。权力代表着能有安逸的生活。女人想依附的是一个拥有强大权力的男子,从而得到她们能够拥有更多安稳的目的。而男人要得到的是更多的子民和更为广袤的领地,从而达到他们能够拥有更多权柄的目的。
那些我未曾经历的往过,是在我无意中窥探到的。
晗凝虽然生在贵族,好景却不长,短短十二载养尊处优的光阴旦夕间就完全改变了。她所在的部落被更为强大的联盟所占领,部落族人死的死,逃的逃,幸存下来的也不过如她父母宗亲一般皆沦为阶下囚,过着奴隶的生活。
年幼的她被指给一户军威显赫的人家做家奴,每日要做的就是打扫浣洗的功夫,与旁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十分幸运的差事。饶是如此,三伏天烈日底下洒扫园子,数九天敲开冰冻的河面浣洗衣裳的滋味也不是这般舒坦的。况且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双春水不沾的芊芊十指就再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被奴役的日子一晃就是三年,小丫头片子也终于出落成了大姑娘,若她还是族中贵族之女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如今她只是个奴隶,没有被人糟蹋已是万幸,没有人会为一个女奴的婚嫁费心。晗凝依旧过着每日起早摸黑洒扫浣洗的日子,除了偶尔被管事寻个错处关几日小黑屋不给饭吃,或是动辄一顿板子好打外,这样的日子虽然说不上好,却还是颇为平静,比起外头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多人求不到的安宁。
只是她,不甘心。
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在河边浣洗主人的衣物,年复年日复日,她举着木棍敲打的动作娴熟有力,比之第一次做这样的功夫不知如何下手的尴尬模样相比,她看似已经习惯了。偶尔还会看着水底的鱼儿自由自在的游来游去,或是看看水面上的野鸭划水嬉戏,也缅怀一番当年湖上泛舟高歌一曲:“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她遇见她命中注定要遇见的那个人时,就是在她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那个是乌云密布的傍晚,天空黑沉得仿似要塌下来一般,她收拾起浆洗好的衣物准备返回时,却瞥见上游漂下来一件紫蓝袍子,正疑心是哪位姐妹在上游浆洗的衣服被冲下来了,寻眼望去河岸边只剩她一人,别的人都已经回去了。
远远望着那袍子倒像是上好的料子,心念一动便折了支树叉去勾,谁料那袍子浸了水格外沉,晗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袍子勾到跟前。一看之下,却吓得面无血色,丢下树杈撒腿就跑,跑出未几又想起浆洗好的衣物还在岸边,不得已又硬着头皮折了回去。
紫蓝的袍子依旧搁浅在河畔,晗凝抱起装满衣物的木盆小步跑开,却才跑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她放下木盆壮起胆走过去,将那身着紫蓝袍子的人拖到岸边。这人就算死了,身上的袍子料子这般好,说不定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
她拨开他湿润的黑发,英挺的眉宇,轮廓分明的面容,大概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他的面色惨白,胸口插着一枚金色羽箭,看起来像是黄金做的,她就着光检查了一番,羽箭箭身上刻着一些特别的铭文,她看不懂的铭文。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这人还活着。
她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脸,试着叫了几声,那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天色渐渐暗下来,看来将会有一场连绵的倾盆大雨,若是再不回府上定然赶不上晚膳,而且还会受罚,若是不救此人,他在这河畔野地必死无疑。
那一箭当胸,伤势很重,整支箭约有三分之一没入胸口。她不懂岐黄之术,如今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女奴,自身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旁人。但这人一身华服,想必身份尊贵,若是活的自然可以借机攀附一番,可看如今的情形怕是已经死了八成,还剩下的那两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看那金灿灿的羽箭,即便不是黄金打造的,做工也相当精细不似俗物,若是拿到集市去典当也应该值不少钱。
她怯生生的握住羽箭试图将羽箭□□,刚一发力,那人就十分痛苦的闷哼一声,眉毛拧成一团,吓得她尖叫一声连忙撒手。半晌见那人又没了动静,她把心一横双手握住箭尾,一鼓作气用力往上一提,有箭头勾住衣帛撕裂的声音。由于太过用力晗凝往后摔倒在地,脑袋磕在一块鹅卵石上,她也顾不得爬起来窃喜的看着手中那枚金色羽箭,对着天空一照的瞬间那枚羽箭竟在她手中化做一滩黑血落到她身上,惊得她连声尖叫,慌忙爬起来使劲抹身上的血污,却只是将尚未凝结的血污越染越大片。
她起身疯狂的往河里跑去,想去洗净身上的血污,却被什么绊倒在地,手也擦破了。摔倒的疼痛感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她趴跪在地上回头一看,刚才还半死不活的年轻人竟然已经坐起来了,一手按在伤口上,黑血从他修长而苍白的指间渗出。
随着他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胸口的血也渐渐止住了。他缓缓睁开眼偏着头看向她,颇为疑惑的神色,琥珀色的双眸在暗色中仿若天上的星子显得格外明亮。
他真好看,她这样想。
“是你救了本君?”许是昏迷得太久,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暗沉。
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晗凝呆呆的点点头,忽又想起自己并没有救他又猛然的摇摇头。
他失笑,嘴角勾起一个十分恰当的幅度,那样的笑能摄人心魂。他说:“是个凡人?我胸口的箭是不是你拔的?”
她忽然想起化为一滩血水泼洒在自己身上的羽箭,瞳孔猛烈收缩,看着自己双手的血污尚未回答,年轻男子已了然的“哦”了一声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尚未缓过神来,一道闪电陡然划破黑沉的天际,轰隆的雷声仿从地底深渊而来,她忽然身子紧绷。墨云翻滚,风起云涌的姿态,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河岸的芦苇在狂风中摇曳不定。他望了望天,眉心微皱,起身走到晗凝跟前俯下身向她伸出手说:“走吧,暴风雨就要来了。”
她没有搭上他的手。又一道闪电划过,她眼神中闪烁着惊魂未定,下一刻却已被面前的年轻人团住,像搂住一只受伤的小鹿。他轻而缓慢的拂着她的背脊,似询问又似安慰的说:“你害怕?”
她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的贴着他,双手攀上他的前襟紧紧拽住,因为这个动作触到了他的伤口,她没有看到他因此倒抽了一口冷气蹙了眉蹙眉。
雨点大粒大粒的倾洒下来,她就这样同一个陌生男子靠在一起在不知哪一处的草棚下避雨,连绵不断的雨水牵成一条线沿着草棚不断落下。
夜色已然黑透,晗凝偏头望着身旁锦袍的青年,他自到达草棚就丢下她自顾自的打坐。没有灯火,她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可是贴得这样近,她还能听见他匀称的呼吸声,犹如安魂曲一般,让她觉得安宁。
草棚外的雨还在下。就在她靠着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男子的声音低低响起:“嗯?天已经黑成这样,姑娘一夜未归家人定会担心的。”
晗凝经他提点忽然想起什么也不顾雨急风狂就往雨地里奔,却被年轻人一把拽了回来。晗凝说:“衣服,我为主人浣洗的衣服还在河边。”
“衣服?”此刻年轻人的声音已不再黯哑,如叮咚泉水,清澈透亮。
晗凝点点头,又想起对方或许看不见“嗯”了一声说:“奴婢是将军府的家奴,今日是浣洗主人的衣物,这才遇见公子。”
“家奴?”年轻人重复这个词,语调几近嘲讽。
晗凝低低的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