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公主(1 / 1)
焕衡打发了流觞和瑨文下去,以茶代酒的敬我一杯,说是谢我前些日子为他奔波。
我摆摆手说:“为你奔波劳碌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他放下茶盏,似思量了半晌才开口说:“有句话我说了,长依别见怪。”
我又自斟一杯豪气的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月已当空,天青月圆,他的眸子迎着清辉目光如华,几番明灭才说:“长依出手相助,焕衡铭记在心,此恩不敢忘。只是……赔上女儿家的名声,未免不值得。”
哈!一个为求对方脱险甘愿赔上性命,另一个却说浮华虚名重要过自己的性命,果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我起身朝他摆摆手,怎么恍然间面前的人影成双,定了定神才说:“流觞她……”话还未说完眼前一黑就往前栽倒。
最后一丝清明泯灭前恍惚见到月色人影抢到我跟前,有人用力扣住我的腰扶住我滑到的身形,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急切传来:“桃花醉,醉桃花,喝得这样急做什么?”带着淡淡婆娑香,有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掠过我的面颊,我想大约是藤蔓上的落英。
又似过了亘古绵长,那声音又低低响起,仍似隔了万水千山,却轻柔了许多,教人听不真切,仿佛那声音没来由的说:“不过长依……我很高兴……”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茜纱窗照亮大半个屋子,唤了两声流觞,没人应。才想起昨日焕衡被罚到凤栖山思过,我让流觞多照应着,这丫头许是去了焕衡府上,便自去打水梳妆。
看着梳妆台前流觞为我准备好的事物,随手打开一枚黑玉匣子,一对无彩剔透的琉璃耳坠子安静的躺在里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犹如滴泪。我皱了皱眉,流觞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却还是对着菱花镜往耳垂挂了上去。
算算时辰按例这两日差不多又得回欲界向君父请安,想到这个就看到菱花镜中一双亮堂的眸子暗淡了下去。
正描着眉,一阵喧哗吵闹声传来,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凤栖山也变得如此不清净了。刚想唤流觞去探个究竟才又想她此刻是在焕衡府上。原本心中就不痛快,被这没来由的一阵吵闹惹得我此刻额上的青筋跳得欢快。
拉开门就厉喝一声:“什么人在此喧哗!”透出无边威仪。
一旁在焕衡府邸前与流觞拉拉扯扯的女子着一身鹅黄轻衫,转过身来诧异的望着我,流觞与瑨文也是一愣。片刻寂静。
流觞与瑨文见着我忙丢开那女子跑到我跟前见礼问安。
我冷着脸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门前与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两人尚未答话,那鹅黄衫儿已踱到我跟前,神色傲慢斜着眼眉将我打量一番,这模样神情似曾相识。她将脸撇向一边说:“本公主是东海三公主,今日特来探望三殿下。”神情语调甚是惹人厌。
我说怎么似曾相识,原是紫菜柱子的三公主,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有什么样的老子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听说这三公主是紫菜柱子老来得子,宠得跟什么似得,养得骄纵跋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来天后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前一刻焕衡才将她大哥打了个半死,后一刻这个做妹妹的就来凤栖山讨说法了,当真是兄妹情深啊。
瑨文陪着笑说:“回三公主,主子如今是来凡界思过的,实不便见客,还望三公主体恤。”
鹅黄衫儿冷眉横向瑨文怒道:“本公主要见谁还要你一个做奴才的应准,焕衡君见了本公主还要叫一声姑姑,我倒看看今日你们谁能拦我。”
鹅黄衫儿此言一出,瑨文的脸色并不大好看。我也不自觉的皱起眉,瑨文流觞之流在天上虽是伺候各位君上殿下,到底是他们天宫里正儿八经供的职位,无所谓贵贱,分工不同罢了,并不似凡界那样阶级分明。就品阶而言,他们两个比起这个在九重天上没有司职的三公主可要高得多,不过是念着东海一家和天赦君终究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才礼让三分称一声三公主。
瑨文没有答话,流觞倒是同仇敌忾地说:“三公主既然也知道咱们职位低微,许多事做不了主,这般为难咱们就不怕失了东海的颜面吗?”
鹅黄衫儿一时气结,忽然转向我打量了半晌,仿佛寻到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咬牙切齿的道:“这么说,你就是他们口中那个为救焕衡君脱困连名节都不顾的欲界九殿下长依?”
我依旧锁住眉头说:“听说三清妙境规矩严整,三公主若想要拜见焕衡君,就按照规矩正式的下张拜帖,得了回音再来吧。”这丫头纵然还是个孩子,口无遮拦的着实让我不大喜欢。
鹅黄衫儿绕着我转了一圈打量着又恶狠狠地问:“昨日焕衡君才被罚到这山头,你倒是手脚快跟着就在一旁起了宅子,这天上地下谁不知道欲界的九殿下是长天君与凡人生的贱种,就算你这般死皮赖脸的缠着焕衡君,焕衡君也不可能看上你的。”
我一直以为我虽不虔心礼佛,以为我的慧眼佛性加上这些年隔世的清修已是喜怒收敛自如了,当我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巴掌拂向三公主时,我想此刻我的脸色定然十分难看,冷冷的说:“这一巴掌是教训你对凤栖山的主人不敬。”
鹅黄衫儿被我一巴掌打得呆立当地,听了我的话才缓过神来,手中已多了一条软鞭。我一把抓住向我挥舞过来的鞭尾震得我虎口发麻,用力一扯鹅黄衫儿一个踉跄软鞭自她手中脱落,她还欲夺回软鞭,我手上用劲,软鞭立刻寸寸折断。
鹅黄衫儿呆呆的看着断成无数节的软鞭,恶狠狠的看向我,又看了看杵在一旁看笑话的瑨文与流觞,一跺脚带着哭腔说:“你……你们欺负我。”
我整了整衣衫,自是一副欺负你又怎样的形容。鹅黄衫儿跺脚含泪转身跑开,却撞在一颗笔挺的银杉树上,她举手欲劈。
我冷冷地说:“你敢劈试试,这凤栖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是本殿下的。”
鹅黄衫儿举起的手用力甩开,不甘心又怯生生回头望了望我转身朝山下跑去。
流觞和瑨文待鹅黄衫儿跑远了才仍不住爆发出大笑,许是憋了许久笑得前俯后仰的,全没有神仙的形象。我却笑不起来,其实出手教训三公主完全是个迁怒,她若不是在我心中烦扰之际前来胡闹,我未必会与她计较。原先以为她是来闹事的,如今看来她不过还是个情窦初开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我这么做到底失了天人的风度。
转身却撞上倚在门边月色人影浅浅含笑的目光。我一楞,他什么时候出来的?若是将我这不太风度的举动瞧了个十足,当真丢脸之极。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了他这个纨绔子弟,那鹅黄衫儿又怎么会闹到凤栖山来。
月色人影走到我跟前扬着清冽的语调唤了声:“长依你……”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广袖重重一拂,“哼”了一声腾云往欲界去了。风中似乎依旧传来焕衡唤我的声音。哎呀,当真丢死人了。
踩着云头初初还担忧焕衡君会不依不饶的追上来,许久未见有人追来的迹象才想起现今他失了修为在凤栖山思过,如今不会腾云才宽下心来。想当初听下界的奎星也传闻过不少有关这个纨绔的风流行径,如今还是头一遭见着,他这般的风流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一心对流觞好,想到这个又暗自摇了摇头。
回到欲界时辰尚早,君父还在朝堂上。因从来都是踩着时点去请安,未曾这般早来过,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打发时间才好,想起莲池里长有密罗莲,这时节应开得正好。
密罗莲花呈青色,三层花瓣,每一层都不多不少七片。若说到用处,除了开在池面上好看外,便是夜里会蕴出微光,夜里行路时,一些天人贪图方便,常常摘上一朵当灯笼使。我对这青如鬼火的莲花灯可不敢恭维。只是这嫩莲蓬对去淤散邪是极好的,若是哪处受了外伤将这嫩莲蓬捣碎外敷对外伤愈合亦颇有益处,想着兴许焕衡用得着,就去采了些。
回来的时候因走差了路,不知不觉踱到了长安殿前。掬着一捧密罗莲,几束光线从明晃晃的暖玉瓦顶斜照下来,晃得刺眼。许久不曾到过此处,竟不知当年被付诸一炬的长安殿,如今还安然的伫立于此,似乎那场烧透漫天宛如上界红莲的业火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望着金銮玉瓦朱漆铜叩的长安殿,许多刻意忘怀的旧事又纷沓来至,席卷我以为已经安宁的心。
长安殿,一世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