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焕衡获罪(一)(1 / 1)
一段碎石小径走到尽头,那青衣小仙娥拂开一丛花墙指了指前面的琉璃路轻声细语的说:“九殿下,前面就是锁仙台小婢不便过去,还请恕罪,您沿着这条琉璃曲径一直走到底便能见着了。”
我望了望那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琉璃曲径,点点头吩咐她在此处等着。便穿过花墙沿着琉璃路一直走到底,原以为锁仙台会有天兵神将重重把守,一路走来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远远的就见焕衡被反绑在一根通天的石柱上,撤了冠戴,发丝如墨黑的丝缎铺散开来,遮住了半张脸,双目紧闭,脸色蜡黄,低着头毫无生气的模样,月白的深衣尽是斑驳的血污,微微敞开的前襟下伤痕阡陌。这哪里是我印象中那位风流倜傥英姿飒飒的三殿下。
听到我的脚步声,焕衡微微抬起头,见着是我微愣,遂勾起唇角说:“你来啦。”声调是从不曾有过的黯哑。
我蹙着眉上前去解他的身上的绳索,他忙喝道:“别……”
触手间那绳索泛起一道细密的金色光圈,并迅速收紧,焕衡咬着牙闷哼了一声,便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我连忙撒手,问他怎么样。
焕衡咬着牙,额上青筋尽露,十分痛苦的模样,半晌才倒抽了一口冷气,十分勉强的笑了一笑说:“这是捆仙索。”
我看了看那乌漆麻黑的绳索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捆仙索。这捆仙索我倒是有过耳闻的,一旦被这法器缠住越是挣扎越是收得紧,更要命的是还有法印蚀骨。不想看起来确是这般普通的模样。
见他现下这般颓唐的模样,我心中也十分不忍,他老子也当真了得,对自己儿子也能下如此重手,他那一身的伤痕分明是雷霆之刑。
焕衡压抑着轻咳了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丝。我看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又念着他这次获罪大概是因了我的缘故,便想找绢子帮他擦,却是翻遍全身上下也没找着,只得扯了扯流云广袖,就着衣袖为他擦了嘴角的血迹。
也不知道是不是把他弄疼了,焕衡微微往后缩了缩脑袋,明灭不定的神色向我望过来问:“你怎么来了?”
我讪讪地收回手回答:“我听说你犯了天规,天帝震怒要打散了你的精魄,所以……所以上来看看。”想着他犯事的因由,也不知道当不当问,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焕衡勾起唇角,语调恢复了往常的温润:“你别多心,不干你的事,左右是我自己的过错。”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大半。没见着他时也没想堂堂三清妙境的三殿下今日会落得如此境地,原以为传闻天帝要打散他的精魄也只是一时意气,如今看来却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焕衡的处境当真堪舆,难怪天后急得满天满地的找人说情。若焕衡当真就此灰飞烟灭,我回去也没法同流觞交代,便问他究竟是为何。
焕衡却撇开了脸只说:“此事我现下也不想再提,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种的因由必得由我自己来承受果报,长依你不必趟这趟浑水。”他顿了顿又说:“你若真想管此事,倒是瑨文,听说他受我牵连,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烦请长依设法保全瑨文才是。”
我皱着眉,脸色必定不大好看,指着他一身伤痕,有些气恼的说:“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念着旁人。”
焕衡又咳了口血,勾起唇角淡淡地说:“我没事儿。原以为天雷业火有多么了不得,你看,八道天雷我不也还好好的,这点儿伤我还受得住。”说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我忙上前去抚了抚他的背,让他别再说话了:“瑨文那边你别担心,我答应你定会加以照拂。倒是你自己,听说你顶撞天赦君让他气得不轻,天后娘娘也不敢劝,急得不得了,下次见着你君父说两句软话,你不爱惜自己的精魄也念着你母后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没想到焕衡听了这话竟然怔了怔,脸微微一红,低下头说:“焕衡记下了。”
我又嘱咐了几句便原路折回。那小仙娥见我回来了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带我去见了见瑨文。他的境况比焕衡好多了,只是被拘了行迹关在天牢,未曾受刑,因怕他担心我也没同他细说焕衡的处境,只说被拘在锁仙台。又问他可知道焕衡为何犯事,瑨文却说详情也不清楚,只知道焕衡因故伤了东海水君的大太子,将那东海大太子打得半死不活,差点儿就要灰飞湮灭了,东海水君爱子心切一状告到天赦君跟前,偏偏这放荡不羁的三殿下死不认错并在朝堂上当面顶撞天赦君,说那东海水君的大太子学艺不精还敢跟他挑衅,乃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天赦君为着两家情谊与天家颜面,当下就锁了焕衡君,一众星君神将见天赦君震怒没一个敢出言相劝。瑨文听说主子被囚,心急火燎的跑到天赦君跟前求请也落得个没好好看住主子的罪名,推进了天牢。
我估摸着以我所认识的焕衡君,与人因故口角继而动武宁对方折损倒也完全合情合理。可我问起他因由时他又为何讳莫如深就不得而知了。
我刚到凡界那会儿,妖物灵兽比凡人还多,三清妙境也不是特别太平,各族间时有纷争,当然比起远古时的两次神魔大战,这些只能算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我拣的那个山头曾经就住着一族妖兽,年月太过久远我已记不得到底是何妖兽,只隐约记得那一族还算强大,我与他们比邻而居倒也井水不犯河水,只念着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界上,于是多了个心眼儿,在府邸四周种下了五蕴业境。这五蕴业境对凡界俗物没什么作用,只对有灵性的诸如妖兽神仙等有反应,若是堕入五蕴业境越是硬闯反噬越大,最终会耗尽真元困死在业境中。
那日焕衡带着流觞不知怎地误闯了我种下的五蕴业境,初初我也没太在意,以为那族的妖兽终于按捺不住打起我的主意了。待过得七七四十九日我想被困的也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一次便饶过了他,于是念动法咒打开五蕴业境。
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焕衡与流觞。焕衡闭目双腿盘坐,手结法印打着坐,并未束发,墨黑的发丝如光洁的丝缎散在身后,月白深衣在黑暗中发出褶褶光芒。流觞也是双目紧闭,卷曲着身体躺在他身旁,身上盖着的是他月色的长袍。此时我才发现这两人不是妖兽,倒像是三清妙境的星君仙娥,心中觉得十分不妥。
我尚未说话焕衡却突然对我发难,表情寒冷,目光凌冽,无形的气泽凝成惊雷破空,我侧身险险的避过一记,头上的朱钗却应声而碎,我心中一急便喝道:“你这人,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焕衡才知道差点误伤好人,又忙赔不是,两人互换了名帖这便算结识了。他又问起五蕴业境的来历,我也不好意思说那是我种下的,便推说大概是附近那族妖兽设下的结界。
后来流觞留在我府里养伤,他见我一人独居也没个使唤的侍婢,便索性将流觞送了给我。我推脱不去只好受了。便是再后来我也礼尚往来的回赠一些,他有时也会到下界来找我喝喝酒下下棋,身边常常带着的便是瑨文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也就算熟识了。我也从下界的奎星口中听说过这焕衡君虽是三殿下,却是天后娘娘唯一的子嗣,地位比起侧妃所出的两个哥哥尚高出几分。自幼天资聪颖,天帝得此灵儿自然欢喜得不得了,特地为他起了座庆凌殿,还曾有意立为储君,于是难免养得骄纵了些,到如今却成了个整日流连花丛斗鸡走狗的纨绔。今时今日一提起庆凌殿的那位三殿下都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纨绔不纨绔的我也没曾多想,左右他对我还不错,也不曾有过逾矩的言行。本以为当初的事就此揭过去了,却不想三百年后的一天,听流觞说起往日与我比邻而居的那族妖兽被灭了族,说领阵的正是这三殿下焕衡君。他还嘲笑说,当日的五蕴业境设得何等巧妙,堂堂三清妙境的三殿下都差点被困死其中灰飞烟灭,想不到今日如此轻易便灭族了。
我听了此事当时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当真是不可貌相,平日里看那焕衡君温文尔雅,一副文弱儒生的模样,想不到一个误会他记了几百年,终于给他逮到机会将那族妖兽灭了族,这……这城府也忒深了。如若他知道当初那业境其实是我种下的,还指不定会怎么着,于是便开始疏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