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醉芙楼(1 / 1)
前几日听流觞说起山下醉芙楼的山药枣泥糕颇不错,便唤了她去买。流觞却回话回得巧妙:“这一下山上山的得费不少功夫,那枣泥糕要趁吃热才好,最好是现做的刚出炉的,殿下若真想吃,不若我陪殿下下山走一趟?”
我看就是我不在的日子里将她放野了,成天的想往外跑,我这一回来倒拘得她不自在了。我抬眼瞧着今日天气尚不错,阳光明媚的倒也适合出去走走,便一抬手,准了。
凡间的集市确实热闹非凡。流觞一副见着什么都新奇的模样,撒着欢的上串下跳,好歹她也是三清妙境里供着职的,他们仙册上多多少少记着一笔的神仙,到了凡界集市倒跟个山野丫头似地,虽然她与我的确深居山林。
流觞跑到一个卖朱钗的小档前,拿起一支骨簪在头上比划比划,同那小贩讨价还价了几句,摇摇头放下又拿起隔壁摊档的夜叉面具放在脸上,回头看我正信手漫步的走在后头,大约是想起她今日是陪我去醉芙楼的,讪讪地朝我一笑放下手中的面具,跑回我身边说:“殿……”见我瞥了她一眼忙改口叫道:“小姐,醉芙楼就在前面,小婢这就引您过去。”
醉芙楼不愧是此处名号响当当的酒楼,紫檀木的牌匾上金漆的大字在日头地下熠熠生辉,门户上嵌着的琉璃漏色彩斑斓,同两侧的店铺相比那可说得上是金碧辉煌。只是这大白天的怎地大门紧闭。
流觞与我对望一眼便上去叩门。角门里探出个人,店小二模样的打扮,见着流觞抱拳陪笑着点头哈腰的说:“哟,是流觞姑娘,多少日子没见您来了。”
流觞颇有功架的“嗯”了一声,问是怎么回事。
那店小二一脸惋惜状说:“姑娘今儿可来得不巧,今日咱们楼给代王府的大公子包下了,您看……”
流觞回头望了我一眼,见我不说话又转身拿出一锭银子在那店小二跟前晃了几晃说:“这代王府的大公子带了多少人来?能将整个醉芙楼都占满了?咱就占一桌,角落里就成,不打眼的。”
那店小二望着流觞手中的银子咽了咽口水苦着脸说:“姑娘,咱们这儿可没这个规矩,况且大公子就主仆二人,是专程来听书的,原是要请那说书的去王府的,可那说书的穷酸潦倒样,脾气倒是倔,死活不肯去,是以大公子这才屈驾包下了醉芙楼。”
我就着那半掩的角门望去,一团祥瑞之气在楼中盘旋,那气泽隐约婉转不似普通的气泽,心中已有了计较,唤回流觞低声同她说:“今日就此作罢吧,我看包下这醉芙楼的,大概并不是什么代王府的大公子,这楼中一股祥瑞的仙泽盘亘缭绕,大约是哪位星君到下界来图个新鲜,咱们也不必去跟他挤。”
流觞抿着嘴听完,又朝楼里望了望,似乎也没瞧出什么来,便将一锭银子丢给那店小二说:“既是这样,姑娘我也不难为你,你去捡一碟枣泥糕并几样时兴的点心送到旁边的茶寮来,这总不难吧?”
那店小二欢天喜地的接下银子自去料理了。
我同流觞踱到醉芙楼旁的一个小茶寮要了一壶碧螺春,那醉芙楼的店小二很快就将糕点送了上来,又殷勤地同流觞说:“小的在角门里侯着,姑娘若还有别的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通传就是。”流觞一高兴又打赏了他一些碎银子。嘿,她倒是大方。
我看那糕点一碟碟的都是三层堆成塔状,除了一碟枣泥糕还有鹅儿卷、芙蓉酥、桃花饼和桂花糕,色泽模样也特别讨喜,便尝了一口。
流觞喝了口茶,咂咂嘴微微皱眉看了看杯子,将茶杯往桌上一放一推。想是那茶不得她意,便将一碟芙蓉酥推到她跟前说:“我看是三殿下送来的好茶把你的嘴惯刁了,尝尝这个。”
流觞听罢忽然福至心灵般的模样,指了指醉芙楼的方向说:“小姐,你说刚才你说的那位会不会就是……”
我抬眉轻轻将竹筷搭碟沿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说:“不是他的气泽。”
正想着焕衡君的气泽几时有这般内敛过,忽闻一声惊堂木,循声望去茶寮中央的案几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位说书的葛衣老者,四周的人也多了起来。
那说书人说的是前朝旧事,且正是流觞同我提过的那位公子扶苏的故事。
扶苏纵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材,但百年岁月指尖匆匆划过,朝代兴替风华尽褪后,世人所津津乐道的,仍是未见于史册的那段他与前朝常奉之女的风月传说。
那说书人穿凿附会了许多奇事,整个故事倾向仙侠风,尚不如流觞讲得直白有趣,听到一半我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仔细听下去便被邻桌的说话声带了过去。
隔壁桌坐的是一老一少,十分悠闲的模样,少年略显埋怨的问那老者说:“爷爷不是说去醉芙楼听书么,怎么来了这里?”
老者安抚那少年说:“你头先不也见着了醉芙楼今日停业,这里听书也是一样的。”
那少年仍然不依不饶的说:“这里的书哪里比得上醉芙楼的。”
老者则是百般劝慰。
流觞也凑过来同我说:“往常这时候这茶寮可没这么多人,今日醉芙楼被包下了,这些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跑来这里听书了,白白让这茶寮捡了个便宜。”
我问:“醉芙楼那里说书的说得很好么?”
流觞悄声说:“殿下不是说连天上的星君神官都包起醉芙楼只为听一回书,便可见一斑啊。”
我觉得此话甚是在理,不过流觞这丫头知道的也太多了,必是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常年流连此地吧,便打趣她说:“你莫不是看上那说书人了吧?跟我说说他长得是何模样?叫我瞧瞧他是配得上你不配。”
流觞小脸一红说:“小姐就会取笑人,要说那说书人的模样……”流觞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口中只反复念着:“说书人……说书人……”
我看她神情迷惘,不像是装的,心中闪过一丝什么,想要抓住时却又不见了,便在她跟前打了个响指,她才似回魂般讪讪地笑了笑说:“说起那说书人的模样,我虽多次去听过那人说书,还真当记不起他的模样来,只大约记得是个年轻人吧?”
我的心咯噔一声,这不对啊!要说一个见过无数次的人,即便记不清长相,也不至于是老是少都分不清。我又试探的问了一句:“那声音么?低沉或是高亢?抑或毫无特色可言?他讲的又都是些什么故事?”
流觞支着头想了半晌才摇摇头说:“这个我可真想不起来。至于故事嘛,应该就是些才子佳人或者神话故事吧!”
流觞尤未觉得不妥,夹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放。我却听得背脊发凉,冷汗直冒。
一个说书人,应该留给看官的印象全部都这般模糊,记不清容貌、声音,甚至故事的内容,却还能留着那么多人去听书,这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摄心术。
这个说书人用摄心术抹去了所有人对他的具体记忆,却能让人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且是个说书说得不错的人。说到底流觞不大不小也是个神仙,就连她也不例外。这个人,不简单。他混迹市井又有何图谋?
不过一转念,那人有何图谋到底勿须我操心,只要不惹到我凤栖山上来。
堂上的说书人正说到精彩处,忽然扶尺一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众人都纷纷意犹未尽的散了。我也打了个呵欠同流觞一道回去了。路过醉芙楼时流觞还不忘去包上一包点心。此时那听书的大公子与说书人皆已离去。我望着醉芙楼堂前说书人那张空荡荡的案几,忽然就想,扶苏的故事若从他口中说出来又会是怎样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