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1 / 1)
张叔齐没有回信,连续三天。我也不敢再写信了,虽然依然挂心张季宇。
新换的Eric很有经验,很快他就接手了,他做事的风格非常严谨,和张季宇不同的是有时候他严谨到刻板,有时候会为一个小细节跟我用10多个邮件沟通,我都快要被整死了,我只能用没有默契来解释这一现象。
直到有一次遇到紧急事情,我直接给Eric拨电话,才蓦然发现他竟然就是我在阿姆见到的张季宇的同事,我们顿时亲切感成倍上升,除了工作之外,还偶尔开个玩笑。当然,对于德国人,严谨,那是必须的!让他不严谨,不如杀了他。
在跟Eric熟悉以后,我就数度想跟他打听张季宇的消息,不过都因为不好意思而搁置了。
第三天,张叔齐的邮件来了。我打开一看,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喷了。信居然是用繁体中文写的。
亲爱的小米:
你为什么不写信了呢?虽然你的信我们看得非常吃力,甚至不得不出动我们最有学识的爷爷,爷爷对你的简体字也很无奈,那个吃嘛嘛香,也让我们猜了很久。我们爷爷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教训我们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连在病床上的季宇都没放过。
为了真正搞懂你的信,我们不得不出卖季宇的隐私,请教了一个留学生。这个事情让季宇知道了,他相当的生气,你要知道,他是出名的好好先生,居然冲我们大声叫。他命令我们必须要向你道歉并且把事情解释清楚。
我们在这里很郑重地向你道歉,并且请务必保持写信的频率。
PS:这个信是在季宇的监督下发的。
看完我的头皮一阵一阵发麻。这能折腾的一家子!连传说中的爷爷也出动了。不就是一点点私人通信么,怎么弄得众所周知!
失控了!失控了!我胸口一口气上来,我抓起手机,冲到办公楼外面的休息区,不管几块钱一分钟,直接拨了张季宇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小米?”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有点弱,我把心一硬,胸口的火就喷了出来。
“张季宇!你太过分了,我给你写信,没抄送你们全家,现在你们全家都在研究我的信……”
“咳……咳……小米,对不起!”
“对不起要用要警察干什么?”道明寺,你这句话真管用!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我忍不住继续咆哮:“别以为我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就可以这样埋汰人!我发誓,再也不给你写信了,奶奶个熊!”
我恶狠狠地把电话掐了,掐完了才惊觉说‘再也不写信’好像太过了!可是要回头,面子又下不去。
冲动害死人啊!昨天还说自己淡定,我使劲挠自己的头发,把新陈代谢脱落的头发扯下来,一把一把地扔到垃圾桶里。
“小米,干什么呢?经理找你开会呢。”刘希在休息区入口的地方大叫。
“来了。”我焦躁地走了过去,真想知道干嘛了,事情都有点乱七八糟了。
晚上儿子在洗澡的时候,张季宇的电话来了。
我看着那个电话震动震动,震动了很久,我才接了电话。
“小米,方便接电话吗?”电话那头的人仿佛在很用力地说话。
“不太方便。”
“我就说1分钟。”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小米!”电话的人语气那头一改平日的温和宽厚,沉静中带着严厉,“让我说一下好吗?”
我被他的厉声吓到了。
“我很郑重地跟你说对不起……我的残疾,还有那些事故,让我的家人很担忧,很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我住院的事情也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的身体本身有问题,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不用感到内疚……”
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为什么他的话听落如此让人心痛,眼角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点点泪意,好像有一个很痛的地方,被锥子戳到了,离婚的离别之痛,或许跟一个人眼看爱人离去,身体终身残疾,并无二致!
“小米。”
“嗯。”我强忍着把想哭的感觉压下去。
“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还有我的家人,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只是不小心伤害到了你。”
我大口地吸气呼气,胸口一起一伏。
“小米?小米?”
“嗯。”
我们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我说:“我原谅了。”
电话那头的人仿佛虚脱一样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也变得软软的,“好好生活,晚安。”
“晚安。”不对,我该说午安!
挂了电话,我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拿起大毛巾去给儿子擦身子。心里乱糟糟的。
“妈妈,你哭了吗?”儿子就像猫一样敏感。
“嗯。”
“为什么啊?”
“送你巧克力的叔叔生病了阿,他躺在床上呢,妈妈觉得有点难过。”
“那妈妈送巧克力给叔叔吧,那么他会跟我一样幸福。”
我一愣,回过神来使劲亲我那爱力无边的儿子的额头。
“妈妈觉得是个好主意。”我说。
张叔齐再也没有邮件了,张季宇的电话也不来了,我的心好像空了一个小洞。回想起那天电话张季宇在电话里的声音,仿佛积攒了全身的力气去说一样。和我一起时候的张季宇,即使不良于行,但是却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声音温和但中气十足。
冲动,真的是魔鬼!
过了2天,我终也没沉住气,我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无理取闹!我担心我那点小心思被人看到!我不想改变!
紧跟着,是一次我们跟SRAP的电话会议。Eric当然在里面,电话会议开了很久,总算有了一个当时的议题结论,要结束的时候,我问大家是否还有问题,没问题的就离开,一片“没问题”稀稀落落地响起,我赶紧跟Eric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Eric,我这边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谈,于是,整个电话会议室,剩下了我和他。
我以为我会心平气和,谁知道真的只有我跟Eric的时候,我发现我胸闷气短。
“Mi,什么事情?”Eric很困惑,估计没见过这么支支吾吾的叶小米。
“咳……”我清清嗓子,“Eric,你也知道,之前做我们这边项目的是Danile,因为前期一些方案是他做的,所有……现在研发部门那边有些地方……发现有些地方没搞清楚……”我看着我自己绕啊绕啊绕啊!我严重鄙视我自己,随便抓了个小不点问题就开始义正言辞,无限扩大。
不过Eric这个严谨的德国人倒是立刻严肃起来,穷追猛打,问得我快招架不住!
等到问题终于清晰以后,Eric好像顿悟一样突然跟我说起了张季宇:“Mi,你提到这个,我个人角度还真的没考虑过,Daninle经验丰富,所以用了这种很少人用的方法!”
“哦,怎么说?”我来精神了。
“Danile在SRAP的很多部门呆过,所以他非常的熟悉业务,他对现场生产运作的敏感度很高,加上他的技术能力和宏观能力,能够做出一些我们有时候很难想到的方案。”
“Eric,西方人好像都喜欢夸自己,难道你是亚洲人?!”我打趣他。
“Mi,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我擅长通讯方面。”这个我倒是见识过!我使劲用夸张的语气表示赞同。其实能在SRAP总部做研发的,都是牛人!
“Eric,我想知道,是不是以后你就持续跟这个项目了?”我终于说出了我的企图。
“我不知道!”我能想象Eric在那边翻眼皮。然后Eric继续说:“Danile显然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我从他写的方案里面看出来,如果一个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别人会从里面看到激情!”
激情!我膜拜了一下这个词,竟然有人在技术文档里面看到激情!
“我猜想Danile要放弃这个项目会很痛苦,我接手这个项目的时候,他专门写了长篇邮件,而且还从医院打电话跟我解释细节!Mi,每个人都有理想,我想作为我们,我们希望在项目里面践行理想!”
我拿着听筒,听得我热血沸腾!我想这是我们汤老板想在我们身上看到的!不过我想这一些要在我们身上践行,那可真是路漫漫而修远兮!我们都在糊口聂,谈何理想!
“实际上我很感谢这次机会!” 今天Eric打开了话匣子了。“你知道Danile是难得的奇才!我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很多东西!Danile从不吝惜分享,也不会遮遮掩掩!当然机密除外。”
我凝神屏气地听着,此刻的Eric和我在阿姆见到的Eric重重叠叠。然后我听到Eric喝了口水。突然他话锋一转,“Mi,你跟Danile以前认识?”
我顿时被口水呛了。“没有!”我抓起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就是上次你们的人过来,我们才认识。在阿姆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了,他说请我喝咖啡!”
“嗯……”那头的人显然半信半疑,我暗生无奈。很快,Eric又从这个话题抽身而出,继续讨论技术问题:“Mi,你真的应该看看Danile写的方案,像艺术品一样!”
跟一个技术痴绕弯子,真好!
跟Eric通完电话,我又拧了两天,忍不住翻到了在阿姆张叔齐给我的电话留下的来电记录,跑到公司下面的花园用手机打了过去。
张叔齐很惊讶我的来电,有点喜不自禁。
“Daniel为了信的事情发了很大的火,把手提电话都给摔了。”
我不知道张季宇居然也可以做出摔电话的事情来。
“他身体如何了?”我绕开那天的事情,“我前两天听他的声音不太好。”
“你们通电话了?”张叔齐很惊喜,紧跟着很快又把那股惊喜收敛了起来,“他那天发脾气大动作又弄伤了腰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他卧床的事件要再增加几天。”
“我听他说话有气无力的。”
“太用力会让受伤的神经抽痛,而且连日的疼痛也让他精神不好。”
“他平日也会很痛吗?”
突然张叔齐突然停住,“你问季宇吧,我担心他又发脾气,对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想跟你多说一点,但是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炸雷,我觉得他已经异常了。”
我听了没好气地笑了,这个狗腿的哥哥!
“你刚才是在笑吗?”
“嗯。”
“听到你笑我很放心。”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我突然想起他们其实是同母异父的兄弟,顿生感动。
“那肯定。”
“那给我发一张他现在的样子的照片给我吧。”
“病人有什么好看的?”
“我担心他。”
“那更不用看了,看病人的照片破坏尊严,等他康复那天,我发他的照片给你。”
我简直被这个狗腿的哥打败了。
“你刚才说他异常了?他不发脾气?”
“发脾气,不过很少。”
“真难得,我不舒服的时候能把一条街的人都给骂了。”
那头的张叔齐显然被吓到,不过过了一会他说:“季宇在出事之前人生遂顺,好像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他从来不持宠生娇。他人生的最大打击就是那次事故。”
我想起之前张叔齐跟我说的那次事故,寥寥数字,不晓细节。
“季宇那个时候很抑郁,他把所有的事故责任都归咎于自己,同时承受残障的事实。季宇曾经发过几次脾气,大多数时候他都选择自己默默承受。其实他那个样子我们会越发的担心他,担心有一天他是不是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后来呢?”
“季宇有一天,他向他在泰国做义工的时候的法师求助,问人生为何,法师为他念经诵佛很多天,后来他听从法师的忠告,每天把自己关房间里做冥想。”
“冥想?!”轮到我被吓到了,张季宇说他不信教的!
“是的,实际上他以前在寺庙做义工,见了很多生离死别,见到很多人流离失所……那个时候法师会教他们冥想排除干扰。他是那个时候学会的。所以我们很少见他发大脾气,一般他有脾气他自己就躲一边去了。”
“躲一边冥想?!”我咬着手指头!好吧,张季宇你真拓展我的人生认识!难怪他说佛祖会护佑他。
“对。”
“那让他教我一下,我脾气大。”
张叔齐呵呵轻笑起来,听得人如沐春风,他说:“那需要你们努力找机会见面。”
哥哥你所说的还真是真理。
此后我也没有再纠缠张季宇的事情了。
SRAP项目的前期调研工作终于完成了,汤景成请我们和SRAP的人一起去吃饭加卡拉OK。
我会的歌简直屈指可数,在众人的百般怂恿下,硬着头皮点了首《宁夏》。
音乐刚起,方昨应便拿起了另外一个麦克风。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他悄悄在我耳边说了句,“陪你。”
我吞了口口水,歌词开始了。我赶紧开始唱: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
心里头有些思念思念着你的脸
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也可以偷偷地想念
直到让我摸到你那温暖的脸
……
知了也睡了安心地睡了
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知了也睡了安心的睡了
在我心里面宁静的夏天
……
还真的不是一个宁静的夏天!我想!
曲终,方昨应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感觉到有些什么东西好像不对劲了,好在这个时候汤老板的保留曲《天路》要开始了,一阵起哄,方昨应又被推着去陪老板唱歌去了。
我蹲在角落里,听他们唱歌。兜里的手机颤动了一下,一个彩信。
室内信号不好,打开用了好半天。一个淡黄色的图片展开,居然是张季宇在双杠前做走路练习的照片,他微微低着头,全神贯注,被汗打湿的额际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我嘴角一抽,笑了,心情豁然开朗,我跳了起来,点了一个李克勤的《红日》,在场的人一阵“哦”声。
哦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
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哦
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哪会看清楚
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象是没协助
在某年那幼小的我……
我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又唱又跳挥动拳头,最后一大群同事跟着跳了起来,一个一个搭起肩膀,排着火车,绕着整个场大吼。
等我唱完,心满意足地斜靠在沙发上,大喘粗气。
“过瘾了吧。”刘希也在喘气,我只有点头的份,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拿出手机,给张季宇发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过了20天,张季宇给我发了一张驻着拐杖在他家门口沙池旁边的照片,下面有一句话——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请放心。
我会心一笑,松了口气。
给他回复——欢迎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