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齐人之福不好享(1 / 1)
帅府少夫人骆清影坐在廊下晒着难得的春日暖阳。白玉兰已经开了,硕大厚实的花瓣,像她手里把玩的古月轩白瓷小茶碗,里面是柠檬红茶,桌子上还放着几样点心。少夫人喜欢边看报纸边吃早餐,旁边服侍的女佣人屏气凝神,规规矩地站着。
管家穆叔拎着几个盒子过来,骆清影放下茶杯“都退回来了?”
“是,荣府的管家送来的。”穆叔迟疑下低声说“那管家还说了,荣家大小姐说不敢当,以后请别再送了。”
骆清影嘴角勾起,这位小姐还真是个妙人,玩的一手欲擒故纵,看来是比冯五段位高得多。
说曹操就到。回廊另一头,冯五小姐挺着大肚子,由一个中年老妈子扶着,缓缓走来。“
“姐姐,早。”冯五小姐走到面前,含笑打着招呼。
骆清影用长指甲轻轻划着茶杯瓷盖儿,没有吱声。冯五在京城时是被安置在帅府外的,两人很少见面;这次随少帅到了山城,为了方便从事只能让她住进来。
“姐姐?”立在骆清影身后的丫头嘴角一撇,面带讥笑“五小姐,您是少帅的秘书,还是叫夫人的好。这知道的说我们少夫人宅心仁厚,这遇到不省事的还以为这帅府里尊卑不分,让人耻笑呢。”
五小姐瞪着眼睛,刚要发作,扶着她的老妈子在她手心重重地掐了一把,把她的话拦住了。骆清影把手里的报纸重重放下“兰草,五小姐是少帅的生活秘书,岂是你这样的内宅丫头能教训的?”兰草退后一步,低头道歉“冯秘书,我刚才胡说八道,您可别和我这样的内宅丫头一般见识。”
生活秘书,内宅丫头,这分明是主仆二人在敲打自己:你的身份不过是个生活秘书,内宅的事和你无关你也甭想插手。冯茜低下头,轻轻吸口气,抬起头来笑靥如花“这位兰草姐姐教训的是,是我唐突了。还请夫人念我年纪小,别怪罪我。”
“哪那么严重,虽说什么外面和内宅的,你和兰草总都是伺候少帅的,兰草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骆清影见五小姐被个丫头挤兑还在忍耐,微微一笑,心道,你必是知道这丫头对你够不成威胁,装作不在意罢了。
她随手打开穆管家放在桌上的盒子,一串品相极佳的南珠项链,亮晃晃的晃人眼。冯五小姐虽然是庶出,可也还是广东政府副议长的女儿,好东西自然也见过不少,心知这项链价格不菲,不知夫人一大早看这堆盒子作甚?
“喜欢吗?就送你吧,这颜色很衬你。”骆清影随手把盒子递给她。估计普天之下就找不到不爱珠宝的女人,冯茜握着那珠子,清凉沁人,8毫米左右的强光白珍珠,颗颗饱满圆润,光亮炫目,让人爱不释手。冯五小姐是庶出,冯家的女儿本来就多,她的月例有限,私奔出来又赶上少帅连续出征,没给她添置多少好东西,她年纪小,总还有点小女孩心性,抚着珍珠嘴角含笑,眉梢也喜气洋洋。揣测少夫人是不是玩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游戏,不要白不要,眼光只在项链上打转,全不顾旁边老妈子在那使眼色。
“这风还是有些寒。你早点回去歇着吧,双身子人,要自己注意。”
“谢夫人。”冯茜乖巧地道过谢,由老妈子扶着顺着来路往自己住处走。
冯茜今年只有十八岁,是广东政府冯副议长的第五个女儿,原本在香港读中学,在一次慈善总会举办的酒会上和陆世尧一见钟情,几次幽会竟然就离家出走跟着陆世尧私奔到京城,当时勉强十七岁,恁般胆大。冯家在广东也是有地位的家族,女儿和人私奔本是天大的丑事,一般人家遇到定是忙不迭遮掩。偏冯老先生早看出陆世尧风流成性,女儿恐怕免不了被抛弃的命运。与其将来冯家迎回一个私奔弃妇,不如成就桩风流韵事,冯家不过是被人当几天笑料,他日或许就能收获一个少帅女婿。冯老先生非但没遮盖女儿私奔的丑事,相反还家丑外扬,在报纸登启事和冯茜断绝关系。五小姐在京城得悉哭得肝肠寸断,陆世尧则大为恼火。他虽是纨绔公子出身,可在军中磨练多年,一眼看出冯老先生以退为进向自己施压,逼迫自己给五小姐一个名分。
陆世尧过去流连花丛,少夫人从不在意,这次却顶着压力坚决不答应给五小姐名分。五小姐出身官宦世家,从小在香港长大,年轻貌美,能不顾一切私奔,这让小县城商户人家出身的少夫人感到莫大威胁。僵持许久,后来只能含含糊糊,以生活秘书身份在帅府外居住,对外只称呼冯秘书或者冯小姐。五小姐和冯家机关算尽,最后却落得个语焉不详的名分——小姐,和过去的通房丫头差不多,妾都不是。
五小姐怀孕后深居简出,一门心思养胎。少夫人前些天身体不虞,总统府的欢迎酒会陆世尧独自前往。骆清影早知陆世尧身边永远都有一群莺莺燕燕,只是没想到这次打算追求的竟然还是个在大学教书的。救国会元老的甥女、日本留学归来、在大学教书,所有信息综合起来,让骆清影心里有点乱,这个女人和往日的女明星、社交名媛都不同,甚至和年轻贪玩的冯五小姐都不同,这让她隐隐担心。
看着五小姐走远了,骆清影指着桌上的东西,对管家说“都收起来吧。少帅问起你知道怎么说吧。”
“是,小的接到荣府退还的礼物,恰被冯秘书看到了,拿走了珍珠。”
骆清影点点头,一挥手:“你先下去吧。”
管家去向陆世尧汇报,正遇上陆世尧一身戎装从书房走出来,身后跟着副官秘书好几个人。“怎么回事?”
“少帅,荣府管家刚才来过。”穆管家为难地看一眼手里的东西,欲言又止。陆世尧却一点也不生气,心里只觉得果然有意思,敢退回我陆世尧送出的礼物,这还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啊,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穆管家脸上犹豫的神色:“怎么了。”
“那个,刚才冯秘书拿走了一串珍珠。”
“知道了。”一串项链而已,陆世尧从不在乎钱财珠宝,一掷千金,图个乐和,只是冯茜不问自取,他微微皱下眉,挥挥手,示意穆管家把东西收进去。
李副官上前几步低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
陆世尧毫不在意,拍着他肩膀道“第一次见吧?有点意思。”与其说他不在意,倒不如说激发了他更大的兴趣。陆世尧这三十多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从没一个女人能拒绝他。都说男不坏女不爱,其实大部分男人也是如此,女人顺着他捧着他仰慕着他,他把人家踩到尘埃里;人家若是冷着他烦着他绕着他,他又将人家奉若神祗。他这些年见到太多仰慕自己,或者臣服自己财势下的女人,过后想起虞冰眼中的怒火,对自己的反抗,只觉得心里伸出一只小手,抓挠得他痒痒的,恨不能攫住那张柔软的小嘴儿,狠狠地吻下去,让那个冷面冷心的女子在自己身下婉转求欢,总要尝尝不同的滋味才好。想到这里他嘴角漾开微笑“花不是收下了吗?以后只送花!”
且说刘莹在荣家住下,开始时荣老爷子对他还是爱理不理,廖湘也不知如何和她相处。这刘莹本是红角儿出身,曾经在京城火过一阵,这些天安顿下来百无聊赖。看着荣家花园大,她每天就跑到后院吊嗓子,唱上几句,一来二去,听在老爷子耳朵里,如闻天籁,更勾起一腔少年情怀。其实这荣家姓荣也是自荣寿起,他家本不姓荣,早年也是京城大族,少年时代的荣寿也曾在花园里,听着家里请的堂会班子,隔着水榭有自家小班子唱的《游园惊梦》远远地传来: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现在,鬓生华发,和廖湘在院子里散步,听着刘莹唱的曲儿,不知愁的锦绣少年情怀都涌上心头,一时竟是痴了。
“偶然间人似缱,在梅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老爷子好,没打扰您休息吧。”
刘莹唱完,这才发现荣老爷子站在对面,吓一跳,急忙过来问安。“这出《寻梦》你唱的好,我还是有耳福的。”“是啊是啊,我这样不怎么懂戏的人听着也觉的这曲儿细细柔柔像在心底呢。”廖湘凑趣道“真该把家里的玫瑰都搬出来摆在这,这样唱起戏才好玩呢。”
话音落下却见荣寿脸色不豫,廖湘察觉自己一时说错话,这些天陆世尧干脆不送礼物,每天派人送来大捧各色玫瑰花,家里到处都被玫瑰堆满了,花店一般。她转而指着亭子道“老爷子,您说多奇怪,这曲儿隔着水面传过来,听得我心都痒痒的,恨不能做那凌波仙子。”荣寿点头笑道“过去我们家有自己的小班子,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后花园的水榭里唱戏,那时我才十多岁,年轻气躁,可也能坐在岸边听上半个时辰。”刘莹见老爷子开心,也在一边凑趣着,要老爷子讲讲家里过去的小戏,她这样出身梨园行的只小时候听说过达官贵人家里都有小戏儿,好奇的紧。
说话间管家急匆匆过来“老爷老爷,前头来人了。”
“就是总统先生来了,也没见你这么慌慌张张。”廖湘扶着荣寿在亭边长椅上坐下,问:“谁来了。”
“是,是陆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