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五玉簪秋兰(1 / 1)
暖阳高照,乌曜替郁姝牵了晾绳,端了堆满衣服的盆子放在附近,观察晾晒洗好衣服的郁姝,左右觉得很不对劲。
前院里一树红梅开得正好,背后几丛绿竹直立,朱砂银栏斜伸,郁姝穿梭于花枝间,嫣红映着一身素色,如粉蝶流连。
这两天师父回来住,芦呈仍去外殿忙务,留了乌曜和郁姝在家陪着灵均。附近的邻居来过几趟,灵均就随着他们出门去了,要乌曜到午后再去接他——乌曜估计师父午后也难回来,和在辛村时一样,医病,解疑,占卜,不到天晚进不了门。
而郁姝呢,这两日奔忙不停还笑靥如花,和前几日郁结愁眉判若两人。这个子兰还真厉害啊,跟她说了几句什么话,叫她一下拨云见日?
“乌曜,乌曜!喊你几声了?别杵着,帮我把这大裳拧干晒了。”郁姝扯顺皱着一团的湿衣,擦擦鼻尖上的汗珠,俏眼含笑。
乌曜懒洋洋接过缠成麻花式的衣服,道:“瞎叫什么呢,我可是你师兄,乌曜乌曜的,这城里最讲究礼节了,你就只会在师父面前装乖巧!”
“胡说!”
“哦,说错了,是还有在子兰面前装贤淑!”
“你!是你硬要我叫你名字的,现在又……”郁姝燥得脸一烫,剜他一眼,转身晒好衣服,端着盆子进了门。
乌曜在外面晃悠晃悠,一会踱进屋子,见那郁姝坐在窗前发呆。偷偷绕到她身后。郁姝面前是一个锦盒。
乌曜快手一抓,郁姝润光划过,赶紧去抢:“哎?你做什么?快还我!”
乌曜避开郁姝争抢的手,一瞧,盒内放了一根以前没见过的花簪,白梗紫花。原来是用羊脂白玉制的簪柄,脂腻温润,莹透纯净;白玉虽珍稀,最叫乌曜注意的,是簪顶雕成的几枝细梗,每枝以金丝缠串紫色小花,那比芝麻大不了许多的花瓣雕得甚是精细生动,粒粒玉花紫晶剔透,别致少见。
他拿着玉簪玩赏,笑道:“我说呢,原来子兰送了你这么个稀罕物,做成这么精细要费多少工夫!”
“你怎么知道是他送的?”
“我怎会不知,这白玉嘛贵重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这紫玉,子兰一路上被褥也丢了,袄子也没了,食物和水也可以舍弃,这紫玉倒一直揣在怀里,我说这玉也不名贵,无非颜色特别,平常地里没有,原来是为了送给你啊。”
郁姝抿嘴笑,嗔道:“快点还我!”动手来夺,哪是乌曜的对手,乌曜偏要逗她,左右就是不给。两人跑出屋来,在花树晾衣间追逐,郁姝不怕别的,只怕失手把玉簪给摔坏了,也不敢真抢,最后央求道:“乌曜,好师兄,快把玉簪还我,求你了还不行么?”
“求我?那好,”乌曜眼珠子一转,“你去同师父说,免了我唱《云中君》和《东君》那两章,还有,祭礼完了别逼我跟着他总是进宫。”
郁姝听他说的话简直气笑不得:“这种事情也能拿来作交换?再说先生怎么会听我说呢。你自称什么也不怕,怎么怕起唱歌与见人了?”
“你不怕见人,怎么也怕进宫呢?”乌曜捏着那根玉簪,毫不客气反击,郁姝脸色果然一黯,欲言又止,顺顺晾着的衣服,这才幽幽道:“我和你有不同,那个地方,不是因为先生和子兰,我是进不去的,何况我也……”
郁姝说了半句又停下,乌曜走到她身后,把簪子放回盒中,笑笑道:“得了,那你也该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地方了吧,拘束人。”
郁姝心有戚戚焉,捻发不语,乌曜将盒子还她,道:“说起子兰,我原以为城中人们不会喜欢他,没想到来了一留意啊……都在议论他腿疾得神灵治愈的事,人们对他的印象倒还好,真出我意料。”
“是吗?太好了!”郁姝欢喜道,“就因为他腿疾的事,以前总有不好的流言,子兰吃了不少苦呢。这么一来,大王没有疑虑,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子兰一向很沉稳,处处做得很好,大王和夫人都很满意啊,现在更好了!”
“唉,父母因为自己的孩子表现好才去疼爱?他们对子兰如此和腿疾有什么关系,无非因为……”
“你在说什么?”郁姝瞧着乌曜那一脸冷笑,有点不解。
“……没什么。”
乌曜没想要瞒着郁姝,可是也不能告诉她真情。他想,盛气壮志的子兰也许只不过是想证明一番自己,然而多少事情不在自己预料之内呢?他若知道大家瞒着他一些重要的事实,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可收拾?也许,至少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他也是好的,这个人是郁姝最好不过,所以她必须不知道。
“你是想说,大王更疼爱长子么?”二人进了屋,郁姝忍不住小声问,继而脸色黯然,“子兰那么努力,至少大王会改变成见吧,何况现在没有腿疾了。”
乌曜听了暗叹。郁姝虽然从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待她如亲子女,可是她一定还是顾忌自己不同常人的身份,小心谨慎。也许真的只有郁姝更理解子兰的心境,虽然他们俩不知情,而同样敏感于周围的排斥或疑忌。
“你不用担心子兰,前几日我去令尹、左尹还有司马那里,似乎这几位大人对子兰也颇为赞赏,说他行事谨慎稳妥,很有才干!”乌曜道。
郁姝点点头:“只要他不被为难就好。”从炉上提起壶倒了两杯茶,坐下又说:“你怕进宫我懂,怎么连唱祭歌也不肯?”
“哼!提起来又是子兰害的,师父本来要他担着两场,他要愿意,至少可以把《东君》接了,谁知他死活不肯。唱歌没什么,每天排练时一群伴舞的小孩会把我吵死,你瞧排《少司命》时可不是?”
“就为这个?”郁姝觉得好笑。
“当然还有就是少不得每天没有多的时间睡懒觉了……”乌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歪头可怜兮兮看着郁姝,“郁姝,念在师兄我总护着你的份上,你不肯求师父就去劝劝子兰嘛,他多少会听你的,再不行你就使使美人计……”
“咳咳……”郁姝差点被呛着, “乌曜!亏我认真替你在想,你就会捉弄人!”
“我可是说真的,子兰那家伙固执起来软硬不吃,这不比什么都管用?再说,你们不也可以多在一起了嘛……”
“我不和你说了,去看看给先生炖的汤好了没。”郁姝起身就走,到了门口忽转身,笑眉笑眼道:“我想起来了,乌曜,这几日你没去我们练舞场瞧瞧,新近选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妹妹来,生得很是俊俏,你不妨去看看呢,说不定啊,巴不得多唱几章!”
“就会骗我,上回你说有美女,结果全是小豆芽小萝卜,脸还没长开呢,差点把鼻涕往我身上抹,我不去!”
“扑哧”郁姝笑起来:“那回是逗你,那些小孩专为《少司命》准备舞蹈呢,这次是真的,你不来可后悔!”说了笑着出去了。
第二天天气依旧好,巳时,太阳升得正高,郁姝正在台上观舞,便见乌曜带了一个少年晃悠悠来到了西北外殿。心里暗笑,乌曜说是不信,还是忍不住来了。
那身后跟着的是宋玉,他见了郁姝,高兴地大叫:“郁姝姐姐!”郁姝瞅了中间一章的空歇下台来,问道:“宋玉怎么今日过来了?又要递话?”宋玉先拉了她的手道:“话已带到了,再没别的事。姐姐,我这几日跑得口干火重,想喝你做的汤,上次带回庠里的甜豆羹,连先生也说好喝。”
他替灵均大人传了几次信,就和他们几人熟络了,尤其喜欢和郁姝说话。
“你有空时便过来好了,近日灵均大人都在家,我多准备了好吃的。你还在长个子,是该多吃一些。”
乌曜道:“郁姝,实在呢宋玉比我们小不了几岁,你倒真像多了个弟弟,不知道子兰见着你们这么亲近会是什么反应?”
郁姝横他一眼,怕宋玉多问,又惦记着台上的练习,匆匆讲了几句话,对乐师点点头,乐声又起。郁姝悄悄对乌曜笑道:“你来得正好,这一场你自己可仔细看,是不是有美女。”
一群约在金钗之年的女孩子鱼贯入场,齐声悠吟,唱如铃音悦耳,雀身轻盈。
又上来了一群总角少年,在台上跃动环舞,乌曜往中间看去,只觉眼花缭乱。身旁宋玉多嘴道:“大人,那边,那边那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最漂亮,五日前才来,我上次见过,可惜脾气坏得很。”
乌曜顺着他手指处看去,发现一个娇小个子的红衣小姑娘,她舞得总有些不一样,动作不是快了就是跳起比别人高一截,这样还上了台,兴许是觉得她长得很漂亮。郁姝在一旁正对她做手势,那小姑娘倒也伶俐,吐吐舌头,大概记起了郁姝的提醒,动作慢下来,手一摇差点打着身旁的同伴。
“大人,我说的对吧?还有她旁边那一个,长得也不错吧?她看着就很乖巧……”
“嗯,是挺漂亮的……”乌曜若有所思,“怎么长得漂亮的都笨一点?她怎么还选上了?”
“大人喜欢哪一个啊?凡是美女,我们能打探到一切信息,上巳节快到了,你想知道什么?我替你去查,不要你出一枚钱!”
乌曜“啪“打他头一下,笑骂道:“你们庠校都在学什么?”宋玉摸摸脑袋,委屈道:“我是想让你高兴嘛,你刚才还问我有没有看到美女,现在又……”
头又被打一下,“我说你什么?我乌曜大人,都是等美女投怀送抱,那种小丫头,还用得着我去打听什么情况?哼!”
宋玉讨好不成,住了嘴。乌曜声音略大,台上有人看过来,那个红衣少女也不专心,偏头向这边左望右瞧。乌曜得意了,冲宋玉挤挤眼睛,朝小姑娘挥挥手。那小姑娘眼睛一亮,扭身跑出队伍跳下台往乌曜扑来!
“啊!”郁姝惊呼一声,欲阻止已来不及,乌曜还在得意呢,见那小姑娘冲下来往他身上扑,也吓一跳,躲开又怕她摔着,犹豫之间已被小姑娘紧紧抱住,满怀淡菊的清香。乌曜料不到她竟如此大胆,又听她在怀里叫道:“乌曜!”声音清细,语调带着娇喜。他一时疑惑,自己何时认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妹子?
郁姝喝止她,道:“珞珞!”
这么个名字有点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