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金殿见驾(1 / 1)
与沈延汇遇到的地方是琼林苑侧门外的一片水面,琼林苑也就是通常说的御花园,传闻园中佳木名卉、假山奇石、流水瀑布多得数不胜数,尤其是用卵石铺砌的甬路更是一绝,匠人们用天然形成的各色圆滑石头组成人物、花草、景物、典故等图案,很是别致。
当然,这些都是听丫头们说的,虽然向往,但汪紫宸已经绝了再入御花园的念头,先前有过不太美好的经历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园子大得令人发指,太容易走丢,也就只能借着去金殿面圣的机会,从外面仰望一下聊表敬意了。
汪紫宸身为庶民,又是女眷,自是没资格走皇城正门,每回都是在离后宫更近的金平门出入,这回也不例外。
琼林苑建在皇城的中轴线上,往南就是天子朝会、举行盛典的外朝,往北是帝王与后妃居住、游玩之所,被称为内廷,可当今圣上的情况有些特殊,小皇帝封宫纳嫔数年都因为种种原由无法合房,所以大多会停留在敬阳宫,大殿也就是百姓嘴里的金銮殿,右边的承德殿为寝宫,左边的颐明殿则是皇帝批阅奏章、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
沿着石板路往前走,汪紫宸在心里默默回想着冬霁念叨过的话。
突地……她一个战栗,“这会儿王爷怎么……”酉时三刻宫门就会只出不进,等到了戌时,除了为边关加紧奏章而留的定安门会有扇边门外,整座皇城那是绝不容许再有人走动……就算沈延汇不近女色,在生理上也归类为男人,宫里全是大姑娘小媳妇的……他们这是要向世人讲述一个叔侄情深的故事吗?
亦或,小皇帝并非如外界盛传那样只是体虚,而是真有什么隐疾,需要个帮忙的?嗯,汪紫宸觉得后者更靠谱些,上回看他在巷子里掐架手下得那叫一个黑,根本不像连行房之力都没有的人……汪紫宸正想得带劲,陈希粉碎了她的臆念。
“前些日子王爷被赏了双俸,皇上还赐了金顶琉璃,这会儿王府正在大兴土木……”
“偌大的王府就没个能住的地方?”汪紫宸不死心地又问。
陈希闻听呵呵一笑,似是有些得意,“您不知道,王爷这回去西北属国宣抚,不仅带回了称臣书,还有大批纳贡,皇上为表嘉奖特恩许留宿敬阳宫……皇上果真英明神武。”
最后一句让汪紫宸颇为不屑,手不自觉地抚上右腕,不久前那位陈希嘴里的明君坯子还干了不入流的事呢……不过,她倒是不再坚持有奸~情了。陈希说得合情合理是一方面,也不论沈延汇有没有那个能耐,就是他一时起了色心,身在远离后宫的敬阳宫里,祸害的至多是宫女,绝对映不绿小皇帝的脸,真真是既有圣恩又不会招人话柄!这么细琢磨,汪紫宸倒觉得小皇帝有了那么三两分天子算计人时的阴险。
等到了敬阳宫正门天已经黑透了,有小太监守在阶下,见他们来了,一口气舒得肩膀都塌下去了,汪紫宸扫去一眼,他脸上泛着幽森森的光,不由凑紧了眉头,又是个在小皇帝盛怒下沦为炮灰的可怜虫……
过了宫门,汪紫宸发现陈希拐向东面的游廊,不免嘀咕:颐明殿是御书房,里面摆放的应该是六部的奏折,甚至还可能有边关的急报,她这个民妇能随便进?继而又释怀……若论身份这敬阳宫就是多看一眼都得够平头百姓灭上几族,既是奉旨见驾,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陈希停在颐明殿外,挥手遣退了值守的太监后,陪着小心躬了躬身子,“大奶奶,今儿这差事是老奴办得失当,惹了皇上不悦,还请您多担待些。”
汪紫宸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胡乱点着头,“知道了,快点吧。”
陈希定了下神,才带着就义般的悲壮率先迈进殿内,汪紫宸正狐疑,用得着弄得好像有去无回吗?就觉得有人在拉衣角,回头看,竟是冬霁。
“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跟在陈总管的后面……”
“哦。”
汪紫宸以为冬霁是怕她忽然忘了礼法,跟着陈希好歹有个帮称,听到里头一阵瓷器的碎响她明白过来,原来想错了,丫头是要拿陈希当肉盾牌!
“人呢!”
踏着暴喝,迈过门槛,还没等汪紫宸弄清屋内的情况就觉得有什么在逼近,抬臂挡,只听“吧”的一声,紫檀竹节小毫冲到宽大的袖口缓了利势,乖乖地躺到了青砖上。
五六步前,陈希几乎趴在地面,根本没起到作用,汪紫宸暗中扯扯唇,整衣理带深福施礼,“参见圣驾。”借着矮身,顺手拾起了那杆御笔,缩进袖筒,这可是好东西,准能让那些附庸风雅的富二代们疯狂。
半晌连句平身都没有,汪紫宸就那么半蹲着,腿直发抖,那些礼教嬷嬷们是给演了礼,可也没教要是小皇帝不按牌理出牌该怎么办,汪紫宸暗中权衡,偷往上瞄,乖乖,一尺来高的明黄折子堆满桌案,根本看不着他的脸,可那金冠上突突乱颤的海珠似乎是在诉说着此时天子的忿忿。
汪紫宸转着眼珠想想,决定还是暂收锋芒,这会儿跟小皇帝硬碰硬准没好果子吃,前头陈希那被血渍染了大片的后襟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事实证明,汪紫宸的八字与皇城犯冲,或都说跟小皇帝相克,就没个顺心的时候!!!
她想息事宁人,可也得有人成全!随着环佩叮当,铿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汪紫宸正考虑着要不要抬头,好能在见到事头不对方便落跑,可下一刻她就让人抻着后衣领给拎了起来,真的是拎!
上过浆、笔挺的领口勒得汪紫宸差点翻了白眼儿,好在他很快松了力道,不过却是没放过她,两只手揪着她的前襟,愣是将人给提在了半空,还一个劲地吼,“你居然姓汪,你居然是汪弘荿的女儿……”
平日在地上两人的身高相差有一个头,这回能平视了汪紫宸反而有些不太习惯,尤其是他粗浊、炽烫的气息不停地往脸上喷,想躲都没办法,真真憋屈,一时也来了脾气,扑腾着胳膊也想去扯他的领子……有这两膀子力气,去和后宫那些独守空阁的宫妃使好不好?跟她这玩命死磕算什么事儿?!
无奈,她不光个子小,手臂更是短了一大截,不管汪紫宸怎么努力,连沈严放的衣角都够不到,只能任他将自己抖落得跟块破布一样。
汪紫宸以为自己会死,因为在她眼前的沈严放已经变成了三个,就在这时,看傻了的陈希才反应过来,跪蹭几步,抱着小皇帝的大腿哭,“皇上息怒,大奶奶身子弱,禁不住……皇上……”
最后救她的竟是衣料,只听刺啦一声,初夏单薄的丝绸终是承受不住撕拽,被生生地扯开一道口子,汪紫宸这才落回地面,她瘫坐在青砖上大口喘息,小皇帝还想再去抻,却被陈希死死抱着动弹不得。
缓上了那口气,汪紫宸歪头斜倪着小皇帝,不禁冷笑……他居然真下狠手!一时,盘亘在心头的愧疚、怜悯和些许的好感全都化为怨怼,这货活该被架空!
沈严放被她眸中的哂意盯得愈发火冒三丈,“你,你竟敢嘲弄朕!你……”他顿了下,突然怒极反笑,只是那笑容里充满了不怀好意,“陈希!”
“老奴在。”
“今儿……”沈严放横扯唇角,“宣汪氏,侍寝!”
“皇,皇,皇上?!”陈希慌得语无伦次。
汪紫宸也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他先前那笑的意思,不由一阵嗤鼻,慢慢地站起身,小心抚去裙衫上的浮尘与浅皱,再抬头时,面上漾起了和婉,温温地道:“既然皇上属意,民妇不敢不从,但毕竟关乎女子名节,还请您下旨招寝!”
“你!”
不理他冒火的眼神,汪紫宸又款款施礼,“恕民妇先行告退,静等圣恩。”
说罢转身就走。
陈希一颗心总算是回到了原处,小心地询问:“皇上?”
沈严放摆摆手,一双晶亮的眼珠失神地盯着那道由裙裾掀起的浪花,感觉似曾相识……
陈希坚难地爬起身,在值守小太监的耳边低语几句后快步追上那都快出了敬阳宫大门的主仆两,也不赘言,扑通一下跪地就是三个头。
这一幕可是把小跑来的太监给惊呆了,他臂弯里搭着件外衫,就那么怔怔地愣着。
还是冬霁率先回了神,轻拉了下主子的衣袖,示意应该先让总管起来,自己也伸手接过了小太监手里的东西,又将他打发走。
瞟了眼冬霁拿在手上的披风,汪紫宸被沈严放寒透了的身心总算是暖和点了,陈希的意思她多少了解些,依陈希那死忠的性情,宁死也不可能会说半句主子错了的话,此时他这样无言的叩拜怕是种赎罪……
长长叹息后,说道:“起来吧……只要管好了你的人,就不用担心。”
……
回到仁和宫,很意外,正殿竟还亮着灯,汪紫宸拿过那件衫子披在身上,将所有狼狈全部掩盖,然后,淡淡地吩咐,“别多嘴。”
冬霁面上的悲伤与忿恨不是没看到,但汪紫宸选择视而不见,如何计较要考虑周详再说,现在脑子乱得厉害,万一有个料想不充分,就会掀起一场波澜,毕竟以汪相孝女的威名,定是不会轻易罢休的,所以要……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