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计由心生(1 / 1)
接下来几天没再和高家人产生什么冲突。并非是找到了和平共处的方法,而是汪紫宸实在太忙了,每天披着晨露出门,伴着月影回府,睁开眼就往外跑,到屋里累得就只想睡,根本都不给别人找麻烦的机会。
头两天起码还会在府里用早饭,有次路过个早点摊,汪紫宸对那捧着敞口瓷碗的老汉的吃相很是眼馋,就非闹着也尝尝,依夏霏的意思想吃了就让百味楼的做好送到小楼,再不济过去用也好,这风吹土扬的不光脏还有失身份。
汪紫宸哪里听得进去,执意下车,坐条凳上和几个只着小褂的脚夫一块吸溜了碗热辣辣的豆腐脑后,就爱上了这种既可以听到各种捕风捉影的事,又能饱了口福的活动,于是,在那几天的辰时初总能看到个一身华锦的女子,混迹在一群干粗活的老爷们堆里,跟着那些大嗓门所描述出来的或秘辛或捧腹时而不屑地皱眉时而开怀大笑,斜下里几个苦着脸的婢女则成了另一道风景。
一连几天的“体查民情”可不全是没心没肺地瞧热闹,着实让汪紫宸领教到了伟大的劳动人民对串闲话的迷恋程度。从皇帝封宫储秀近三年却不见圆房,到哪位白须子大臣又新纳了十八的小妾,从街角的鳏夫被卖花的婆子调戏,到某药铺掌柜因夜里干活不卖力被老婆踢下床……囊括了三教九流,就连高家那位从来只读圣贤书的大爷都榜上有名,听到这段时,紫宸用硕大的粗瓷碗挡着脸乐开了花儿,心说……那可是她祸祸的!
本以为今天这顿早饭又同以往一样吃到辰时末,尽兴处巳时还在聚集的事也缕缕发生,没想到被唤做三胖的壮汉刚起了个“百味楼东家夜采幽昙”的头儿,紫宸眼睛直放蓝光,那可是传说中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正琢磨着得好好听听,以后交手时还能用来当暗器攻其不备,不想被人强行打断了。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穿了件没袖的汗褡,濡潮的衣料贴着肌理分明的身子,裸~露的皮肤上未干的汗渍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溢着点点光彩,黝黑粗壮的膀子与素白的小褂冲撞出一种窒息的性感。
看样子是在码头卸了一夜的船,言语里含着浓浓的疲惫,许是跟三胖有着匪浅交情,顾不上劳累挤进人群,压低着声线数落道:“你早晚得死在这张嘴上!昨儿官粮到岸,衙门加派了人手巡视……都该干嘛干嘛去,别找不自在!”
闻听此言三十来号在兴头上的人一下作鸟兽散,独留下紫宸意犹未尽,她砸巴下嘴,有些酸涩,可还是不及心里的失落,只当这群一穷二白的痞棍们不畏强权敢说官贵的是非,没想到也都是惜命的主儿,转念想想……继而释怀,这是人之常情,说闲话是很痛快,可也得有命享这舒坦不是?
爬上车奔西城,丫头们已经习惯了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天天往低贱地儿扎的爱好,连劝说都放弃了,只是夏霏将她盯得愈发紧,几乎不曾离超过三步远,生怕有什么闪失。
汪紫宸不是不知道丫头们的担心,可内心的想法就算现在坦露出来,她们也未必听得懂,还不如等有了结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来得省心省力。
眼见着每天几万两的银子从自己名下的钱庄里出入,汪紫宸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就有了钱生钱的想法。
是要做实业还是放钱收利尚在考核期,这些日子她几乎转遍了东西两城的店面,依旧没个主意,估计还得继续晃悠。
临时起意,想研究下高家的当铺,它座落在东城的繁华所在,比邻三大官仓,听说高家最初就是凭三间门脸的小当铺发达起来的,现在虽不再倚重,但高记当铺还是京城中屈指可数的大买卖。
坐在高记当铺斜对过的二层茶楼里往下看,汪紫宸只觉得门庭冷落,一点也不像是家大业大的高家所经营的,茶都蓄过两回了,一共也不过五六个人进去,其中还有两个穿得疑似高家的伙计。
问丫头这是怎么回事,春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物阜则民丰……如今天下安定,又一连三年风调雨顺,百姓们富裕了当然不会再当东西。”
听罢,汪紫宸倍感败兴,遂张罗着一行人打道回府。
美美泡个了澡,太阳已爬过树顶,也没那么热了,偶尔丝丝风过,满是惬意。
汪紫宸披散着发,把后鞋帮踩平就那么趿着站在窗边正享受难得的清凉,秋霭提着随身箱子来复命,汪紫宸微眯着眼睛,懒懒地问怎么样了。
秋霭不像平时那么干脆,而是略迟疑了下,“高老爷……让您得空了去趟书房。”
红日渐渐西沉,一缕绚烂调皮地擦着屋檐绽放在窗台,明亮让紫宸抬手遮挡这强烈的不适……春霖见状半掩了轩窗,小心提醒别伤着。
汪紫宸依势坐到茶桌边,指节轻轻敲着浮刻的花纹……丫头们只当她是被光恍到了,但她自己知道,因秋霭带来的这个消息而突突狂跳的眼皮才是失态的主要原因……
既然猜不透召见的意图,唯有大大方方地走一趟。
换上身端丽的宽袖襦裙,只带了冬霁一个人,由高夫人指派过来的据说是德高旺重的宋妈妈领路往家主书房而去。
照理说按设定脉络走的事情应该兴不起什么激荡,可汪紫宸还是自抑不住源自心头的悸动。
偶然间让她想到,高老爷所谓的脸僵应该就是面瘫后遗症,风邪入袭后调理不到位造成了面部麻痹,又可能因为表情受阻而更加讳莫如深,时间一长,才有了今天所见的歪斜扭曲的一张可怖脸孔。
汪紫宸会知晓,是因为不久前有位好友因为要赶约会,在雪霁初晴的冬日里才洗过头就往外跑,结果导致半边脸失去知觉,两人同住一间公寓,她责无旁贷地陪好友连去中医馆扎了半个月的针灸……
医理汪紫宸一窍不通,只是对老中医口中的“阳经穴”记忆犹深,就交待给秋霭,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高老爷都已到了面部轮廓变形的地步,怕是拖得时日不短,收效几何的意义并不重要,能与高老爷有所接触才是想要的,让她没想到的是……不过十日,竟成功扣开了那位几乎坚不可蚀的防备。
有时候恐惧只不过是内心的无限放大,在了解了高老爷这是病而不是所谓鬼神附体后,他在汪紫宸眼中已没那么可怕了,沉静地在那双望过来的眼珠注目下默默地饮茶,面带和婉地等着聆听教诲。
“高家的女人很少抛头露面,”高老爷以这么句略有训责的话开了头,汪紫宸明白这并不是重点,敛着眸光等听下文。“要是在府里待得闷,就跟你婆婆学料理家务,阖府上下总能挑出几样你感兴趣的事儿……”
语气很淡,听不出起伏,紫宸却知道这其中定是加着千万小心的,汪相爷那为女冲冠一怒的震慑果真威力不小……但他这善意她并不太领情,如果目标只是高家女主人的位置,那么讨好高元晖及高夫人就能达成,何必费尽心思地想得到高层会晤的机会?
见她不作声,高老爷沉了脸,“主母还不够么?难道你想做家主?”
汪紫宸将头慢慢抬起后眸光才渐渐上扬,定定望进他蓄集起的不认同中,“若觊觎高家,那就不会遣人来寻诊问脉……”不光担了巴结的嫌疑,而且还有背初衷……更深的一层紫宸没有说,相信高老爷透过她的坦荡能读出这番话背后的意思。
高家嫡子高元晖是个读书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高家传到他手上只会败掉,而另几个庶出的男丁最大的也不过才十五岁,这位二爷据说一本《大学》念了一年半,这样的脑子也难委以重任,那些刚开蒙的就更指望不上了。
现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期,只要高老爷倒下,那么拥有恒泰钱庄的汪紫宸则能当仁不让地成功上位……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信谋算半世的高老爷不懂。
“你……”高老爷被抢白得颜面无光,想发怒,旋即就压制下去,再开口时不但没有丁点火药味,还若有似无地微动了下脸颊,“那你想要什么?”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高老爷隐隐兴起这样的念头。
汪紫宸将眼睛笑成新月,“公公……”这个称呼是头一次用,也不知道是陌生还是很有歧意,竟令她生出一身鸡皮粒子,不过这会儿也顾不得,努力忽略掉乍了汗毛孔的寒意,继续说道:“您见微知著,对我那点小心思定是洞悉了然,再说,摊开了摆到明面儿,岂不是唐突了长辈?”
高老爷愣了片刻,表情软了些许,摆摆手,“你先回去,容我想想……”
一句想想让汪紫宸笑得灿若繁花,冬霁则是认为她推了主母这差事过于糊涂,要知道,女人的最高荣誉无非就是拿到那把当家钥匙,偏偏有人却往外推……
趁着心情好,汪紫宸也打算解解冬霁的惑,毕竟这丫头主抓收集资讯,心理剖析对消息的分类整理很有帮助,可她刚刚起了个头,就因视线尽头那一对似是在拉扯的人而顿住,秀眉相蹙,转而问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