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泉淙(1 / 1)
妈妈,生日快乐,发文祈福。次日清晨,王都,王亲行宫。
“爹,您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宁静的晨曦,从精致的雅阁中传出一声低吼,让本还在睡梦中的鸟儿都不禁一惊飞散。自从一早接到清菀公主的邀帖,行宫中的一对父子又再度争吵起同一个话题。
“我逼你?是你自己不识好歹!”厚实的手杖咄咄得敲打着地面,映衬出握杖者气急的心情,“清菀公主是什么人?是整个王室里最得宠的主!若能娶到她,且不论你自己的仕途会有多么顺畅,光是泉都府,都能在十六个都里呼风唤雨!”
年迈的泉王爷扬眉怒叱,心中却是嗟叹。他就那么一个儿子,自小便对他期望极高,好在这孩子也是争气,弱冠之年,功名在身,文韬武略,亦属上乘。原本以为天佑其子,想他娶了亲,便将自己的王位作为贺礼传给他,可怎想到,最终他要娶的那个女人,竟然出自烟花柳巷!孽缘,真是孽缘啊……
“我的心里只有沫莲!”
“孽子!若清菀公主当真招你为夫,你还要推了不成?”
泉王爷敲打地面的手杖几乎要被他狠狠敲断,可即是他怒目训斥,泉淙仍没有丝毫的犹豫,声音反而越发铿锵有力。
“是!爹,我知道沫莲出生卑微,自是不得您的眷顾,可她是我至爱的女子啊!您就不能看在孩儿的面上,成全我们么?”
“混账!你堂堂的一个都府世子,为什么非要对一个青楼女子执迷不悟?!何况你忘了都国祖制,她根本不可能进我们泉都府的大门!”
“爹。”泉淙力辩,“您在乎的根本不是沫莲的出生人品,而是泉都府的颜面。难道王府的颜面,当真就比孩儿的幸福还重要?”
“人都是要颜面的,你!”
泉王爷方要继续训斥,可心口突然一阵绞痛,跌坐在厅堂的红木椅上,泉淙也是赫然一惊,立即从怀中取了药给泉王爷服下,轻抚他的心口,替他顺气。泉王爷的胸口吃力地起伏了半晌,良久,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方才的怒意也改为无奈的叹息,幽幽道。
“淙儿,你、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醒?你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毁了我们整个泉都府吧?”泉王爷的声音开始有些虚弱疲惫,“你应当明白,逆王命,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一时,泉淙没有说话。他不是不顾及家族的存亡,正是因为他明白父亲对他有多高的期待,所以他才无法义无返顾地带着沫莲离开。作为独子,他必须留下来,继承王爷的席位,做一个尽忠尽孝的儿子和臣子。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必须要放弃沫莲!
看到儿子的沉寂,泉王爷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只要他还知道顾惜整个家族,他就有筹码能将儿子留在身边。然后,再让他逐步离开那个女人。
平息了自己的怒气,泉王爷抬头瞧了瞧时辰,已过了公主宣召的时间,忙催促道。
“已经晚了,你快些进宫去,就说我身体不好,留下照顾了为父一会。记得言语一定要谨慎恭顺,莫要恼怒了公主。”
泉淙没有应声,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持着玉扇走出了雅阁。
泉淙到达王宫的时候,时辰已近午时,夏季炎热的日头毒辣辣地照在大地上。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引路的两位女官身后,因都国有非帝王之外所有男子不得步入后宫的规矩,所以他和清菀公主的会面是安排在王宫的前殿。
只是领头的女官将泉淙领到一处极偏僻的院落中,突然驻下步子说道:“时至午时,是宫中午膳的时间,泉世子既然自己错过了入宫的时辰,难免要等上些时候,还请泉世子在此等候传召吧。”
不等泉淙多问一句,两名女官便疾步离去。这两人自然就是清菀的近侍女官艳昭和雁禾,待她们行过拐角处,艳昭方侧目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
“我偏要他在太阳底下站两个时辰,晒不死你!连公主宣他觐见的时辰都敢耽误,哼,我非替公主好好惩治他不可!”
一旁,素来稳重的雁禾对于艳昭这次不合规矩的举动却是一语不发,亦未阻止,只是抿着唇瞧着那外表俊朗的年轻公子,目光灼灼。
可惜,当两个时辰后,艳昭再见到泉淙时,除了男子的面色稍显红润之外并不见其他不适之处,似乎连汗都没有流下多少。反而他的头脑越发清醒,瞧着艳昭的眸子骤冷了几分。
“公主可是要召见我了?”
艳昭撇了撇嘴,终是奇怪而不甘地点了点头,领着他步往前殿。
王宫的殿内幽香徐徐,一袭紫纱的薄帐配着巧夺天工的九色精珠悬在屋子的中央,泉淙隔着薄纱行礼而跪。
“玉都泉淙,见过公主,怠慢公主之处,还望清菀公主恕罪。”
“无妨,不过是迟了几个时辰,泉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另一头传来的女子声调风韵悠然,竟是话语间都含着淡淡的暗香。可无论景色多么优美雅致,跪在地下的泉淙也明白公主言语间对自己误时的责怪,加上方才毒日下的罚站,这个清菀公主似乎并没有什么容人之量。而泉淙自知有过,他也就跪着,并不起身。
清菀眼眉稍抬,虽然隔着纱帐看不清男子的样貌,可隐约间倒也有一副隽雅坦荡的气势。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茗了一口,方才知道艳昭自作主张罚他在日头下站了两个时辰,如今见他隐忍镇定的样子,颇有意思,若是他的表现不负自己的期盼,倒也能抵去一些对她不敬的罪过。
“竹影金琐碎,泉音玉淙琤。泉淙,世子的名字,意欲真是极好。”
“谢公主夸赞,此名是家父所取。”
“父母肯在名字上多为子女花费心思,可见泉王爷必然对世子怀有莫大的期许。”
陶瓷的茶盏轻声落在了几案上,然而明明女子的语调比这个声音更为柔和轻盈,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沧桑,而下一句的言辞只让泉淙觉得穿云裂石,发聋振聩。
“若他老人家知道本宫欲招世子为夫,想必也一定会十分欢喜吧。”
跪着的泉淙豁然一惊,未料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尽管父亲的嘱咐仍萦犹在耳,但他不能绝辜负沫莲对他的一番情谊,泉淙磕头谢罪道。
“恐负公主圣意,微臣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听到如此答复的清菀,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高兴。是的,她要选的丈夫就应当是这样的,他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爱情。
“是那个出生红巷,名叫沫莲的姑娘?世子明知,即使她貌冠天下,才情无双,可按规章祖制和泉王爷的脾气,世子莫说是要娶她为妻,即使想纳为妾氏也是不可能的。”
泉淙的头未曾抬起,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无论如何,我今世只爱她一个。”
“今世还未了,何苦早早地做下承诺,不如泉世子同本宫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泉淙尚迷糊不解,侍奉在外的艳昭恰巧请了茶来,可樱桃小嘴边却含着一股狡黠的笑意。瞬息,她故意脚下一跄,将整碗茶水泼向泉淙。可惜,跪着的白色身型原地一闪,水珠随着他打开的玉扇径直洒在了一边。泉淙合起扇子,面上未有半分惊讶,约莫也知道这女官是故意的,仍是跪在地上对清菀拱手一句。
“微臣失礼了。”
“是本宫对女官疏于管教。”不愧是玉都水军的副指挥使,到底是有一些真功夫的,清菀心中暗念,方对着一脸吃惊的始作俑者,吩咐道,“还不去重新沏茶。”
艳昭霎时回神,对着清菀吐了吐舌头,急忙退下。心中只想,看他文质彬彬的,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怪不得晒了两个时辰的大太阳,都不见有什么用处。原本他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匹配公主倒也还算过得去,可是他的心里头已有了别人……哎呀,公主怎么就非要看上这个家伙呢。
待艳昭重新奉上茶,便与雁禾一同退下。
朝凤炉里弥漫着幽幽的淡香,紫纱轻妙的纱帐内外,只剩下一男一女潜声密谈。
泉淙见旁人竟撤,不尤问道:“公主方才所说的交易,还请明示其详。”
“本宫的交易其实很简单,本宫要世子做都国王族的乘龙快婿,而日后,本宫会帮助世子娶得沫莲姑娘,届时你们如何恩爱似漆,本宫绝不干涉。自然,按祖制,她此生只能为妾。”
泉淙微微一愣,纳妾虽说不是一件大事,可他娶的是当朝最得圣宠的清菀公主,只怕王上健在一日,他根本不可能纳任何妾氏。何况娶沫莲到底是有违祖制,眼前的这位公主当真可以跨越都国法度成全他的心思?不得不说,泉淙此刻的确有些动心,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凭他自己的能力,沫莲即是泉都府的门槛都跨不进去。
“条件的确诱人,只是公主呢?微臣想不明白,公主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世子果真是聪明人。”清菀嘴角轻扬,“本宫生于帝王家,自有难以言表的苦楚。本宫要的,便是成亲之后,你我互不相干。”
“只是如此?”
泉淙有些不敢相信,世上的女子,哪个不把自己的名节看得比命还重要,哪个不对未来的夫君有些许期待。即便深闺之中,婚事由父母做主,可也都希望能遇上一个与自己相濡以沫的人。
但眼前的这名女子,王室中最得宠的公主,却只是将自己的婚事当作一个筹码,精心地算计着所能换得的报酬。
“就是如此,世子不妨回去好好考虑看看,权衡一下利弊。明日,本宫静候世子答复。”
“不必,微臣现在即可答复公主。”
白衣晃动,泉淙双手合扇,叩头低沉道。
“微臣答应公主的提议,谢公主圣恩。”
这是一个于他来说极好的交易,如若公主所言句句属实,那么他不仅能完成父亲的心愿,也可以尽好人臣的孝义,而沫莲……他起码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然泉淙迅速快捷的应允,反而让踌躇满志的清菀不禁有一丝淡淡的错愕。原本以为这个男人会顾及深爱的女子而举棋不定,竟未想到会答复得如此迅捷。
清菀突然起了兴致,她想要见一见自己未来的夫君。
撩起薄纱的一瞬,跪坐的泉淙顿了顿,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对上了女子的眼眸。
女子神色淡然如清水,眼眸却深邃如大海。淡紫色的束腰华服,简单的玉饰打扮,更显清秀脱俗,灵气逼人,这位享誉着天下最尊贵帝王宠爱的公主,虽无沫莲响遍玉都的绝世之貌,却着实多了一分清冷的仙家之气。
而清菀在瞧见了那张丰神英俊的面容后,瞧着男子紧握玉扇的双手,凝眉一笑。心里头到底还是在挣扎呢,即使应了她,他的内心也仍是在徘徊不定吧。
清菀笑了笑,他们似乎有些相似呢。
“那么本宫即刻就禀明王太后和王兄,希望泉都府的聘礼也能尽快入宫。”
九色精珠缠在女子纤细的玉指间,熠熠生辉,面容似笑非笑,只轻语如梦幻。
想及王族之女未出阁前不得直视的规矩,泉淙立即低下头去,应道:“是,微臣回去后立即准备。想必与公主再见之日,便是大婚之时。”
“本宫甚是期待。”
待清菀公主退去,泉淙还是不能平复下激烈的心跳,手中紧紧捏着一柄玉扇。这个深宫中的清菀公主,她的高高在上并非倚仗帝王的庇护,而是源于……她的聪慧。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精明的双眸,只要见过她一面,便会有这种感觉。尤其是浮在唇角边似有似无的笑纹,竟让人无法窥察到一点点有关她的情绪。
不知为何,那抹短短一刹的笑颜,让泉淙的心底产生一种极度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