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1 / 1)
直到那一天,知道自己的土里已经撒下了老成的种子,子冬才懵了懵,开始警醒。她想起不久前的一次欢爱,因为算起来是安全期,她没有让老成戴避孕套。他要子冬把枕头放在身下,垫得高高的。完事了才告诉她:刚才在路上,他碰上了一个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说过正和他好的这个女人能给他生个儿子。
“妹子,肯给哥生个儿子么?”他用嘴巴里的哈气挠着子冬的耳朵。
“正和你好的女人?这话什么意思?我是其中之一?你是不是从前和别人好过,将来还准备跟别人好?”子冬故意绷着脸找他的茬。
“说正经的妹子,给哥生个儿子吧。”老成把子冬的脑袋放在腋窝处。子冬闻见一股浓浓的汗气。这是正长庄稼的土地的汗气。这是男人的汗气。
“妹子怎么给哥生儿子?我不乱伦。”子冬翻出他的怀抱,笑着把话岔开了。他不能承诺给她婚姻,却想要她给他生个孩子,这怎么可能?他抛弃不了受苦受难的原配夫人,她也绝不能做低伏小同时让孩子不见天日——有多少类似的俗滥故事啊。
她当即决定做掉这个孩子。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有告知老成的义务,便给老成打了手机,他关机。子冬又给他发了短信,他也没有回。一夜等候之后,子冬早晨径自去了医院。手术时的剧痛让她又委屈又自豪:自己主动做掉总比他让自己做掉更有尊严些。
两天之后的下午,老成欣喜若狂地出现在她面前,一见面就抱住子冬,把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子冬把他的手挪开了。
“做了。”子冬说。
明白过来的老成当即狠狠地打了子冬一个耳光。子冬反手就还了他两个——她后来才知道,那两天老成在一个深山林场看木材,手机没有信号。
冷静下来之后,老成向子冬道歉,说自己心疼子冬也心疼孩子,那个耳光其实是在打着自己的心。子冬用眼睛锥子般地剜着老成的脸,想从中看出假大方的痕迹,却发现那脸上溢出的是真实的痛。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有如此承担的力量和勇气,便觉得自己不枉爱了这一场。到了这一步,更该见好就收,给他,给自己,也是给那个糟糠之妻台阶下,于是柔声道:“你能这样,我很感动。可是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我想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子冬起身,飘然而去。心是凡尘的重,姿态却是仙女的轻。她知道自己只能这么轻。她怕自己这一刻不轻,以后就永远也轻不了了。
第二天子冬便辞了工作,从城东跳槽到了城西,手机号也换了,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她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命令自己戒掉老成。时间一长,想老成的毛病果然也就淡了。不过,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之后的她似乎不再会谈恋爱了。老成就像一串刺激性过强的辣椒,仿佛使她面对以后的恋爱餐都失去了胃口。
“一个乡巴佬,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惦着?”子夏对子冬的这场情事很是不屑。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个乡巴佬吧。”子冬顿了一顿,道,“因为我也做过六年乡巴佬。就是现在,也还常常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吃菜要吃素,穿衣要穿布,锻炼要走路,当官要当副。”这首民谣中的前三条快乐标准子秋已经都实践了。现在她每天步行上下班,这有点儿累,不过累得很舒服。子秋是在离婚之后开始这项活动的。从单位到家一共是七站路,每站路步行五分钟,再加上上下楼,刚好四十分钟。她曾在一本医学杂志上看到过,每天坚持步行四十分钟两周时间便可以减肥一公斤,要是这么计算,子秋坚持半年了,现在应该只有九十斤。可事实上,子秋一斤也没有减掉。子秋知道不应当这么算,公式是简单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公式去算。
这是个小小的四合院。确实很老了,据说至少有三十年的历史。这一片都是这样的房子,三十年前,这样的房子和他们最原始的主人一样在这个城市鹤立鸡群,但现在,在这个商品房林立的繁华地带,他们有点儿像一群灰仆仆的乡下老人。不过子秋却很喜欢这样的小院,觉得它老得亲切踏实,还有一种不能言说的骄傲和尊贵。即使把它们比喻成乡下老人,它们的身份也该是那种衣衫庄重的士绅。
应酬完一个饭局回到家里,子夏已经回来了。子夏拿有她的钥匙——一旦无法忍受家里中的高压气氛时,子夏就会央她向父母请假,来这里住一晚。不过今天是周二,子夏说是值夜班,顺路来看看她。子夏在本市规模最大的帝湖房地产公司做宣传企划。这两年她正在加紧学习,已经连续两年都参加了全国的资产评估师考试,据说这是未来最有前途的职业之一,十几门科目过了大半,再有一年就可以拿到证。姐妹二人性情迥异:一个清凉,一个火辣。一个是收,一个是放。一个刻板,一个风情。总之,一个是过于靠谱,一个则常常不着调。而子冬则正好在她们两人中间,是中庸的颜色,也是过渡的颜色。或许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平日里子冬和子夏聊得更多些,来找子秋,多半是来撒撒娇,倾诉倾诉。子秋什么反应不重要,自己说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子夏一见子秋就开始喋喋不休,一一历数家里发生的最新事件:刘姨又给子冬介绍了什么人,子冬什么态度,父母什么态度,嫂子如何娇气,子春如何护着媳妇……又问子秋最近有没有被追,子秋说没有。她不甘心,继续追问子秋有没有看上什么人,子秋骂她小八婆,子夏道:“是不是还想着谢英?曾经沧海难为水?”子秋说不是。子夏道:“就是,散了就散了,千万别为一个男人去念叨什么曾经沧海。要是碰见一个男人就是一个沧海,我早出晚归,整天出海,早就算是老海员了。”
子秋敲了一下子夏的脑袋,忍不住又笑起来。聊了一会儿,子夏告辞,子秋忽然想起包里的每日棉护垫用完了,得去买。就拿上钥匙,准备和子夏一起出门后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
“别换了,睡衣也是衣啊。”子夏说。
“人家会笑我是个梦游症患者。”子秋说,终是没有换。睡衣虽然拖沓,却比任何衣服都要舒服。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有人鼓励,再拖沓的事情似乎也可以做得有勇气一些。
街上已经有些寂寥了。树阴很厚,浓浓地遮着路灯的光。阴影一叠叠地打下来,像骇然的黑色剪影。两个人披头散发,拖着长长的腿,哧拉,哧拉。
“你用的每日棉是什么牌子?”
“娇爽,舒莱,安尔乐,什么都用。”
“我只用护舒宝。”子夏说这话的神态很决然,子秋忍不住又想笑。我只用某某牌子,这是现在许多女孩子的宣言,子秋觉得没什么意义。只要用着合适就行了,牌子真的那么重要么?不过子秋也没有驳斥子夏。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态度,就像她有自己的态度一样。一般情况下,她都习惯于隐蔽自己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