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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穆忆水一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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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氤氲,寂静清冷,这是穆水湖,被百年以来的肃穆笼罩,一如它的名字。

我脱掉早已磨得无色的绣鞋,将脚伸到水里,任游鱼蹭上脚背。

烈风自作主张送来一个寒颤,让我从心尖麻上脚趾。

环视四周,目光所及的草木早已烂熟于心,不知何时起,清静无人的湖已成我的专属领域。

这里不是红尘,这里没有鄙夷。

我是一个人却又不是,总好过在人群里孤单。

从来景色如画,也没有飞禽猛兽打扰,黛青的远山没有表情,任云雾纠缠。谁又能想到这美得醉心的湖却是穆水村的禁地,人们不到此处来,也不敢喝此湖水,背负着诅咒的人总是活得战战兢兢,一切不祥终究是不祥。

所有人都只喝不涸井的水,因着这穆水确实是有毒的。

据说所有尝过穆水的人都当场暴毙,除了一个。

至清湖底的红鲤游得甚是自在,嘲讽着脆弱的人类,又漾出令人“回味”的过往。

我感叹,水于人来说是劫难,于鱼来说却是安乐,同是生灵未免有些不公平。

湖水起伏,掀起粼粼之光,我竭力回忆着那个逼我喝下“毒水”的女子的笑靥,风打湖面过,一张貌美的脸竟在波纹的摇晃下被挤压得狰狞。

她,林飞芝,在这片只有一个国的大地上,算是上上人了。

西国当朝丞相的千金,知书达理待字闺中,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

可在与我村的李青言有过一面之缘后,便红鸾心动难以自拔。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玉树临风,佳人遇才子后,她卧床不起,害了相思,扬言非李青言不嫁。

可林丞相又怎会答应这门亲事?

飞芝,飞枝,妃之,他一开始就做好打算,要女儿飞上枝头。深宫里,君王侧才是她唯一的归宿。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让人无奈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李青言对林飞芝那是一点男女之意也没有,他曾在祖先面前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另娶他人。

即使这样,林飞芝还是不死心,头脑发热难免胡思乱想,最后不知怎么的把帐算到了我的头上,癫狂地以为没有了我牵扯着,李青言或许会考虑与她共结连理。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截住我,取了穆水来硬灌,想以此毒死眼中钉。

我那时不争气得很,呛了几口就吓得晕死过去。再醒来已经过了一天,林飞芝不知去了哪里,我躺在床上,全身无力,望着墙根古竹下一个斑驳的人影,在夕阳余晖里如鬼影般地摇曳,那是瘦骨嶙峋的李青言……

他毫不带感情:“你居然活了,我没有救你。”

我上到岸边,赤脚半蹲着,探向湖中,轻取一瓢。

穆水清温,入口时有如热过的烧酒却无半点辣人,咽下去后仿佛全身裹了一块厚毯,在大冬天里寒意全无。

这么多年来我已不觉间迷上喝这水,它能带来洗尽心里阴霾的畅快,让人无愿割舍。

村民们明着都夸李青言妙手回春,医术高明,救了我的小命,暗地里却咬牙切齿,说我是怪物,极有可能是恶灵的帮凶,不然为何偏偏这般独特,穆水进了我肚皮却没要了我的贱命。

人啊,一旦认了这个理儿,较了这个劲儿,盲目起来什么都做得。

若不是有李家是杏林世家的威望在,和李青言常周济他人的好名声,我估计早就被五花大绑,带着一脸的唾沫被烧死在村口,我虽然讨厌他,在这件事上也得装装样子,长长久久的眼含泪水,身怀感激。

林飞芝也不值,折腾了这一出,害我害的惨,自己没捞到好,说到底是个疯傻子。

她错了三件事,第一是身为相府千金不知突破门户束缚之难;

第二是不明白世上万千事可以将就,唯独情不能勉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城里来的她没料到这个村里人皆知的事实:

我,在李青言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李青言就是我父亲,那年我七岁。

我不像李青言的女儿,单就相貌来讲就没有他的威严和气质非凡。

先不论李青言心肠如何,但我得承认那副好皮囊不管披的是绫罗绸缎还是粗布衣裳都有惊若天人的美。

我看向湖里的倒影,这张小脸最多称得上清丽,头上没有像样的簪花,草草的用泛黄的木筷绞着青丝,而薄薄的单眼皮和微塌的鼻子添了一股浓郁的小家子气。

我打水把自己全是灰的村姑脸好好搓了搓,之后便躺在草地上。

现在快要到中午,日光丰盛,天空澄澈而大明,我跟小时候一样仰头看“馒头”。穆水湖上方的天空很是不同,有一整块的圆形云雾,自天上紧紧扣住湖面。可这饱满的云却犹如被鞭抽刀刻过,留痕无数,纵横交错,深深入骨髓。

本想打个小盹,突然听得人在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知道是她。

可惜现在是冬日,夏秋才是芦苇最繁盛的时候,它们密实的绕在穆水之滨,连绵摇摆才配得上“苍苍”一词。

那时芦花纷飞,柔软而婀娜,却不见生气,如同从阴间来的一大帮舞女,悬浮空中,跳着生硬骇人的舞蹈,不愿触及受难的土地。

错的不是芦苇,错的是没有思维的芦苇生在了有背景的地方。

对夏秋时节我是又爱又恨的,对冬季的酷寒虽有些害怕,但至少用不着纠结,能单一纯粹的表达心情,大概也算一大好处。

湖中悲戚的歌声摇橹而来,乘着寒风逐渐靠近,每日都是这时,从未晚过,偏偏在阳光最烂漫的时候毁了暖意与安详,令人生厌。

伴着歌声,我隐约又看见了她,在不远处,着一袭青衣,只是样貌窥不清。

她静静立着,曼妙的身影有些呆滞,脚尖微踏水面,轻启歌喉,如泣如诉,似乎很凄美。

无奈水雾薄轻,没能如愿遮住罪恶的蛇蝎。

我零零散散的从荀老伯口中听来,她曾经是天上的仙子,爱上穆水村的书生,甘愿削仙籍做凡人,许一世厮守。

可后来那书生变心,仙子被负,一怒之下堕为恶灵,占了穆水,并用生死诅咒编成连环锁链,锁了穆水村五百年。

她的诅咒很是诡异,在这里新生命的到来不是喜悦的象征,反而必定预示着另一个生命的死亡。

东街卖菜的王家媳妇刚产下儿子,她婆婆就赴了黄泉;我一来到这个世界,李青言挚爱之人——我娘亲,立即香消玉殒,而死前无言。

李青言恨我怨我,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

穆水村五百年,生生死死,变了太多,不变的是冻在时光里那冰冷的人数。

因为诅咒,哪怕进进出出也会带来变化,西街小乞丐前脚刚离开村子,村里破庙里凭空出现一青年男子,记忆全无,村口的张家老翁见他可怜,认他做了儿子;两年后有个莽撞者闯进村里来时,这位青年男子在同一时间直直倒地而死,尸骨凭空消失。那张家人悲伤难抑,把新来的打了个残废。

善心的人恨恶灵,自叹命苦;狠心的人恨新生,叹上天不公。

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

只是再少有人随意进村,而出走的都是去了不回。

据说五百年里,有过好几次举家迁离穆水村的潮流,想离开的都携家眷走了,而安土重迁不愿走的人和一部分失去记忆无处可去也不愿再出去的,就在这里定居下来,自给自足的活。李家和荀家便是那唯一的两个。

说到底,这里不是村子,是真真切切的牢笼,生死不由己,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上刑场的时间。

风拂过,忽然觉得有些舌干,穆水的甘甜在向我招手,我扑下去连喝几大捧,灌得自己有些迷糊,连恶仙子的歌声也听不大清楚了,虽然我知道她向来都重复同一句话。

昏昏沉沉中,我让自己半靠在石头上,眼前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物,村民们,林飞芝,李青言,还有身旁挽着他的我想像中的娘亲。

他们在一个不是穆水村的地方生,在一个不是穆水村的地方活,在一个不是穆水村的地方笑,笑得让我心悲,而我离得远远的。

思维变得混乱,一把大锤子重重敲击着理智和内心,最终我难自以制,湿了眼眶,流下清泪,来不及去擦。

温暖的阳光一瞬间暗了,我被蒙住了看世界的双眼,没有无助与慌乱,只是不习惯万物和自己的不清不明。

“晏儿,晏儿,你在哪呢!” 红莲在远处张望,声音很是突兀,将我拉回现实。

我回过神来,甩了甩头,想到刚才仿佛被摄了魂的感觉,不禁心惊。

这沉抑了许久的悲观情绪不知怎么又冒出来了,强大到我无法战胜,我本以为只要我愿意去努力去习惯,至少可以枕着阳光装得若无其事的活下去。

我连忙颤抖着去翻随身的篮子,掀开包裹的蓝底花布,抓起我的宝贝用力握了握,然后拥入怀里,终于将眼泪止住。

红莲已站到我身边:“晏儿,你为何不应我?”

我没抬头看她,重复那句叨念了十年的话:“我不叫晏儿,我叫华灯。”

“什么华灯,你又来了,总是神神叨叨。”

红莲年纪大概长我几岁,是除了荀老伯以外我唯一的朋友。

遗憾的是她不懂我,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高兴时板着脸笑笑,就是不能交心。

她没有记忆,跟那个破庙里的青年一样,去年被诅咒带到这个地方,替代某个离村者。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正值冬至,她穿着一件藏红色的袄子,上绣有一大朵雪色菡萏,倒在李青言家门前,避着寒风瑟瑟发抖。

我多次偷偷拿馒头给她,终于被李青言撞见,家里就添了个人,唤作“红莲”。

这是大事,要知道以前家里是没捡过人的,大概一是我没看对眼,重要的是李青言嫌麻烦。

红莲身份很尴尬,说是丫鬟倒也不是,有时候我觉得她比我更像李青言的女儿。

李青言多与她说话,也对她好。

“晏儿,老爷让你回家,有要紧的事。”

她总是老爷老爷的叫,把我们叫成了好生气派的大户,明明家里一共就三个人。

李青言觉着别扭,叮嘱了很多次让她改,因着这姐姐天生一根筋,改称呼的事便不了了之。

“有什么事吗?”

我不想回那个所谓的家,总是清晨就出来,上午到湖边逛逛,下午去荀老伯那听他讲讲书,一直到傍晚才拖着身子,不情不愿的回去,不过为找个地儿歇息罢了。

“额老爷同意让人教你习字了,得快些回”

红莲姐姐是老实姑娘,一说谎眼珠子就侧到一边,像受惊的小兔。

粗糙的衣角被揉得起皱,声音结结巴巴,越来越细,这些小动作我都熟透,连她下一秒该捋头发我都明白。

记得当年李青言发现荀老伯在教我写字。居然跑到老伯家里大闹了一场,莫名其妙

老伯终于听了他的蛮横要求,多半也是为着大半辈子的交情。

老伯说:“你不能看,我便讲给你听,总要知道些外面的事。”

这安慰的话最终造就了我目不识丁的事实。

自那以后我再不求李青言任何事。

他恨我至深,一切都是徒劳。

我想的,他偏不如我意;我不想的,他偏要逼我。

简单又固执的坚持。

到现在我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认,不会写。

李青言不管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不会让一个已经十八的大姑娘习字念书。怕是晚了太多太多!

总之,这个借口很不高明。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

“什么事真不能说吗?”

“”红莲不语。

正如我熟悉她的小动作,她也熟悉我的脾性,必须是能勾起我愤怒的事她才会想法设法编个理由。

“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你要与李青言站在一起,挺好。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选我。”

这是实话。

红莲有些不安,欲言又止。

我知晓她人善,看我的眼睛也总是温柔,没什么毛病,当然除了脾气犟和对李青言忠心外。

也许她是真的怕我生气,没犹豫多久便开了口:

“是成亲,主人想把你许配给君安。”

“君安,名字挺好听的,是新来的吧。瘸子还是瞎子?疯子还是傻子?难不成是个老鳏夫?”

我哂笑,李青言也是有极限的,终于留不得我,烫手的山芋快快丢掉才好。

“晏儿你说笑吧,君安少侠是个不错的人呢。”

“少侠?还不错的人?要是真的不错,那原因呢?”

“”

“我是说娶我的原因。莫非少侠口味独特,颇喜欢怪物一类?”

红莲有些遮掩,蹲下身去扯地上的枯草。

“晏儿,别这样说自己,你年纪到了,总该有个归宿,难得”

“我把有些人不敢说的全说了,有何不好?既然心中已经这般想,何必惺惺作态,给李青言看吗?他哪来这么大面子?”

我习惯冷冷的说话,并没有怨气。

只是没意识到模棱两可的表达吓到了红莲。

她慌忙站起身来,“晏儿,我发誓,从没有这样想你。”

我摇摇头,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与她一同在湖边坐下,

“是我的话不对,并非针对你,勿要多心。”

石头清寒,有些硌人。

“不如谈谈那个君安,呐,跟张家的二麻子比怎么样,有没有他丑?”

“张二麻子?才不是呢,君安少侠气度不凡,说是美男子一点也不为过。”

红莲的脸上闪过一抹嫣红,她急了,这让我有些好笑。

“哦?美男子,既然这么好,不如让李青言收你作义女,你替我嫁了!”

“那,那怎么行”

她知道我故意逗她,脸憋得更红了,如血色山茶,很美。

我踱到湖边,掬起穆水,任它从指间流过,时间太窄,一晃已经十年了。

谁也没告诉,默默念一个人十年,凭着他的名字和一个三寸大的棱角灯。

女有所思,难嫁他人。

“总之我是不答应的,而你又不愿,君安还是别娶媳妇了。”

“老爷不会允,这回你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了。”

我瞪大了眼睛:

“所以你就帮他来骗我回去?”

她叹气“晏儿,真是的为你好。”

我悄悄整了整蓝布,把灯重新包一遍,又收拾起脚边的篮子。

“李青言若真逼我逼急了,我也不是没有法子!”

不等红莲反应过来,我抓起竹篮,在荒野上朝着远方狂奔。

红莲有脚疾,走路看不出,偏偏不能跑,她只得在背后无力的唤我:“晏儿,晏儿,你要干嘛!”

我头也不回,享受着风的自由与轻松,尖着嗓子大喊“还能干嘛?当然是离开村子!”

保持着大大的胜利的笑,我向着北方,穿过茂盛幽冷的树林,翻过生满百草的药丘,在树洞里瞅到一只冬眠的蛇后,终于于墨色的尽头寻见那根绳,挂满铜铃的绳,起于眼前的断崖又终于眼前的断崖,绕村一周。

这便是村子的尽头。

穆水村虽然叫村,但其实并不小。

我来到这条延伸开便是河流的绳子前,也废了不少时间,以至于大冬天都出了一身汗。

我自然不是真的要走,吓一吓红莲罢了。

记得当年他故作暧昧,调侃道:“丫头,有时间我一定闯进来看你,不管害死谁你都得护住我,别到时候装作不相识。”

那时的李晏儿曾想害人性命,也确确害过人性命。

所以我懂,这番话是他在斥我无情,怎样都算不得数。

可惜不知不觉还是成了无法离开的理由。

眼前这灰色绳子是极敏感的仙物,一旦若怀有扯断它的心,它便会给你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不能回头。

我伸手轻轻一碰,成千上万的铃铛齐发的悲鸣,声音幻作飞鸟,追过山风,在整片土地的伤口上来去自如,最后停留在绝壁上,成了影子。

这串长长的绳,这些久久不绝的声,养育了足足五百年的希望与绝望,监视着所有的来来往往。

“晏丫头,别动!”

在我神游时,荀老伯不知从哪里冒出,重重打掉我的手,惊叫着,眉毛揪在一起,模样痛心得紧。

“你怎也这样,不活了吗?”

我被吼得呆住,却很快弄清了状况,于是退开,连连解释:“我只摸摸,就摸摸。”

荀老伯气急,左手捂住胸口,右手仍抓着我不放,大概许久前的伤又被勾起:“咳咳咳咳我儿不听劝,要逆天,如今你也这般!地狱的路哪里好走,哪里好走!”

我忙扶他靠着大树坐下,边拍着他的背,边竭力解释“荀伯伯,别急别急,身体要紧,我发誓我真没有想动这绳子。”

荀老伯一阵急促的咳嗽,因年事已高,老半天后才缓缓平息下来,不过仍在气头上,干脆别过脸去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荀老伯的眉毛胡子已全白,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相当虚弱,我记得唯一有精神便是讲书的时候。

老伯家里藏了不少书,大多是五百年前的古玩意儿,也有一部分是用粮食从新来的人那里换的。我因着不识字又颇中意各式各样的故事,便常常缠他几个时辰寻些趣味。

不论是儿女情长,奸臣功将还是妖魔鬼怪,一切与外面世界有关的东西,全亏了他,才入了我的脑子。

于此事上,我是真心感谢。

现在见老伯一直沉默,我心中难免有愧,只好先行开口:“荀伯伯,下次我碰也不碰了。”

老伯半睁开眼睛,像望着暗夜里的灯影。

我装着从来不用的欢快语调,接着说:“别担心啦,我从没有过寻死的念头。一直不都这么过吗?”

“对了,有个好消息,李青言说要给我找个相公,晏丫头也大了,终于有人要了,高兴吧。”

荀老伯的脸色如同一张被用力揉搓过的纸,他未对我的婚事做出评价。

见故,我继续百般讨好。

“天凉呢,别气别气,咱一起回吧。”

他板着面,仍旧不应。

“罢了罢了,伯伯你不理我,我便先去寻红莲,也不知她有没有急慌了。”

说完迈开步子,作势要快些离开,眼睛偷偷往后瞟。

还没过十,就听得老伯开了金口唤晏丫头。

他从不会真正的生气。

果然是豆腐心。

我开心的转过身去,却被眼前之景震惊了。

他已经站了起来,在需三人环抱的大榕树下,神色罕见,似笑非笑,眼角有不易察觉的老泪。

我记忆中的老伯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从不这么悲伤。

耳边传来的声音单薄凝滞,透着年轻的苦痛与冲动“你知道吗?其实我儿很像我。”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我一时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久久看着他略弯的脊背,我才恍然。

这话是给我一个台阶下,也给他心一个安慰。

我站定后,回以微笑:“当然知道的。”

每个人都曾想逆天。

我回到穆水湖畔时,红莲并没离开。

我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若这次我真的走了该怎么办?”

红莲难掩忧郁,转过来缓缓回答:“我是想,晏儿你如果真的走了,也不能说不好。”

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好。

“你呢,你走不走,不想知道你到底从哪里来?到底是谁?”

“既然忘了就有忘掉的理由。一无所知,无处可去,比诅咒更可怕,不是吗?”

她比过去都要认真,今日大家都不太正常,着实把我吓到了。

我赶忙劝道:

“随你回家吧。”

以往从穆水湖到李家,总有两个乞丐蹲在路边的棚屋里休息,心情不错时还向我挥挥手。

乞丐本不是乞丐,无奈失掉了自己,一身都变得脏兮兮。

这样的人在穆水村不算少,“好心”的李青言不能一尽收留,只得偶尔赠些饭菜和药材。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用不着愧疚,因着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只记得一个高高的如枯枝,一个矮矮的像个茶壶。

可今天那个高个子的不见了,只有茶壶一个人两眼无神。

我正准备上前去问个究竟。

突然,一大盆洗菜水泼了过来,来不及防备,我全身上下湿了个透。

红莲轻轻捏了捏我,向前面一指。

那里,陈铁匠家的闺女陈婴正左手叉腰,右手拎盆,嘲讽般的看着我,

“死怪物,也只配跟乞丐混!”

红莲护短,遇到这样的事定要抱不平,便反驳道:

“谁是怪物,你怎么能这样?”

“怎样了!你说我怎么样了!这样的怪物就是该被打死,我不过泼了盆水,有什么不对,你还来说我的不是,叫人来评评理!好心奉劝你一句,离她远点,不然怎么被咒死的都不知”

从小到大,再恶毒的话也听过,比泼水更甚的事也遭过,我早已习惯。

不想引起众人的围观自讨苦吃,我劝了劝红莲:

“走吧,这一年里你也应该见得多了。”

我拉着她就要绕开,红莲姐姐孩子气的顶了陈家闺女一句:“在这里,你知道自己多久死?明天还是今天。”

顿时陈家闺女不做声了,她得意,她安逸,她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却连命运都能忘,现在才来忧虑怕是来不及。

这样的反应倒显得像一个初来乍到者。

我们把背影留给呆在原地的她,她缓过神后失控的冲我们叫:“我总有一天会离开!”

很是荒诞讽刺。

我笑了,陈铁匠当年也是这么说,

却还是在这里呆了一辈子。

在乡间阡陌绕了十几道后终于到家,平凡的瓦房泥墙摇摇欲坠,充斥着压抑与禁锢。

李青言罕见的站在门口等着,我受宠若惊,以至于打了个寒战,不过还是强颜欢笑走上前去。

“哟,父亲大人,听说你给我物色了一个相公,快带我去看看你这昏花的老眼能选出什么样的来!”

李青言已然不年轻,此时的夹出些细纹的脸早变得青一块紫一块。

“李晏儿,别跟我阴阳怪气的!”

说罢,他转向我身边的红莲,倒是充满了关心:“红莲丫头快进屋,天冷!”

我心中不快,赶紧快上一步,抢在红莲前面,抬头挺胸径直往屋里闯,看也不看姓李的,生怕克制不住会呸他一脸口水。

掀开了内屋的门帘子,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执剑少侠,只有一个半躺着的病秧男。

这位睁大了桃花眼,有气无力瞪着我的兄台估计就是李青言给找的相公了。

虽说被诅咒带来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旧伤,但都愈合得差不多,像他这样严重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胸前仍有大块大块的血渍,红得耀眼,

我指着他敞开的衣襟内侧所绣的三个不大不小的字问道:

“红莲,你瞧瞧,那是什么字?”

红莲凑近瞅了一瞅,直起身来,没注意带少侠眉目间的异样。

“愿君安。”

愿君安,也不知是母亲还是情人绣上的。

幸亏有这一丝念想,当什么都失去时还可用它来作名字。

我戴上一个端庄的笑:

“敢问少侠是多久来的此地?”

他嘴角一瘪,没理我,由李青言冷冷的接过话去“今天。”

我惊呼:“我早上才出的门。半天时间就定了亲事?可真是慎重啊!”

红莲笑道:“这全靠少侠答应得爽快!”

君安少侠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看起来并不高兴,更像是被气的:“那是当然,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让我娶谁我就娶谁,没人在乎!我也什么都忘了!”

这话膈应人,。

“少侠万一有一天腻了烦了,要出去,该怎么办?”

不是万一,这里的人都会走的,不过早晚。

红莲一拍脑袋:“晏儿你这话这倒提醒我了。”

她转身去到房里不一会拿出一张纸来,细细一看上面是画,但歪歪扭扭,笔法很是稚嫩。

“这是你随身带的,你昏迷时老爷让我收着,现在交还与你。”

君安头一歪,没接。

“不是我的。”

我好奇抓过来,只见纸分作两半,几笔勾勒。

上半部画了一个门,珠帘垂下,全是花瓣。

而下半部烈日当头,农夫在地里赶着一头牛。

以往来这里的人都没有身份标示,一切被洗得干净。

君安确实特别。

我尖着指头捏着这纸,

“既然不是,我扔掉好了,画得这般丑。”

他顿时硬撑着坐起来,大叫:

“丑?居然说丑,比我要娶的丑女好看多了!”

我把画扔到他身上,回敬道“你要娶是你的事,我还没说嫁不嫁呢!你爱娶谁娶谁去。”

一旁的李青言上了火:“父母之命,让你嫁你就得嫁!想等到七老八十还是想嫁个村子里欺负你的。”

“李老爷,这事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

他怒而拍案,想镇住我。

我也不示弱“李青言,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

李青言摇摇头,眼里闪着光,语气颇是冷寒“那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李家人,自生自灭,这又怎样呢?”

他爱说狠心的话,却少有这样残酷。

我理了理情绪,拖了一个椅子坐下,

“李老爷既然开出了如此没有余地的交易,我也只得答应了。少侠这般俊朗有气度,我也不亏。婚事尽快办了吧。”

那个君安突然身子一颤,闭着眼睛,把衣裳拢了一拢,脸上满是不甘不愿,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至始至终没有反驳。

“算你识相,两天之后就是黄道吉日,一切从简。”

红莲看不过去我的坏脸色,似想缓和气氛,加了句:“老爷,谁家婚事办得这么仓促的?”

“我家!”

李青言扔下话便走了,忙着去磨药材,制他的奇效药丸,好赠给村里患病的人,是收买人心的手段。

红莲宽慰道:“老爷想法是好的,不过言辞激烈了些,别放在心上。”

我边说,边往自己屋里退:“红莲,你根本不了解他的本性。何况父女之间的矛盾还要外人调解,本就是一件可悲的事。”

这次我顾不得伤不伤她了。

傍晚,我没有出去吃饭,称了李青言的心。

我躺在床上想,都逼到这个份儿上,李青言凭什么认为我不会逃呢?

黑夜熄了慵懒,屋外万籁俱寂,屋内只听得见呼吸。

我在床头放上了一个沙漏,然后立着耳朵,等到细沙从一个地方彻底流往他处,就摸着黑起来了。

我的准备不够周密,只捎上自己的棱角灯,再随手拿了几件替换衣服。

在原地顿了顿后,终于下定决心,开了房门,出到院子。

本以为这个时辰大家都在熟睡,不巧院子的正中央分明立着一个黑影,背对着我。

看那高大的身形有些陌生,应该不是李青言,而又分明男子,便只有那个君安了。

这人受了重伤,深夜里还没事跑到这里杵着,难说不是存心坏我计划。

我一边想着被发现后可以用来脱身的说辞,一边朝着大门淡定自若的挪着脚步。

机会只有一次。

可当我经过他身边时,他如没看到一般,一声也未吭,赏夜赏得好兴致。

见状,我自是诧异无比,于是放大动作,小跑出了院子。

心想这回该被逮住,可依旧没等到应有的质问,那黑影被定住,一动不动。

我一方面替没发挥作用的说辞感到不值,一方面心中压抑不安,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容易,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喂,你怎么”

“你你你,说什么废话,蠢货,要走快点走!别折腾出动静。”

他压低了声音。

而我,该是被他的话吓着了,一时既没有回骂,也没动。

他不耐烦了,迅步过来狠狠推了我一把,弄得肩膀生疼。

我清醒过来,虽搞不懂他为何知道我要逃走,又为何这样帮我,却也明白现在是离开的最好时期,来不及细想他的动机,便在无月的夜晚一个劲朝着后山奔去。

西山悬崖下有条路,我当年走过一次。

今日夜里没有风,铃铛没有在响。

我看着似乎发光的崖壁,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个受到诅咒,悲伤了几百年的地方,除去失忆者以外,仍然有少部分人呆着不愿意走。

就像那陈铁匠,就像他女儿,就像我。

他们以为死的是旁人,离自己还远,而我以为李青言对我不好,也没压迫到极致。都一样。

这样没有根据的安心是会坏事的。

因为真正到了那天,连滚带爬的要逃时,有的人逃得掉有的人却不行。

而我的命运,多亏了嫌弃这场婚嫁的君安少侠。

我跨过那根古老的绳子,不是钻过是从上方跨过,然后顺着小路去了后山,登上了悬崖之顶。

空气冷得刺骨,人仿若身于冰窖,许是受了仙法的影响,从外面是看不见村子的,这让它隐蔽得很成功,我望着熟悉的方向,只有宽而广又不见底的深渊。

这样的地方注定被隔绝。

我抽搐似的笑了一笑,把穆水湖,把我生命的背景,把我的来处甩在了身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离天亮还早,我向来害怕走夜路,便寻了个隐蔽处歇息。

但直到第一缕晨光出现,我也没能入睡。

不是因为怕李青言追来。

既然出来了我就有信心,他即使发现也不会有所举动,因为他信誓旦旦的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村子。

我难以平静的真正原因是,

明日又到正月十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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